自1990年移居到紐西蘭後﹐就一直很喜歡研究毛利文化﹐這興趣于一般華人看來或許有點匪夷所思﹔甚至被譏為怪誕無聊。其實﹐‘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在我心目中﹐華人與毛利卻‘同是雲鄉邊緣人’。也因此﹐越研究毛利人的歷史背景﹐越加同情他們﹔尤其對早期毛利同胞的遭遇更是感同身受。這或許解釋了我為何對毛利文化情有獨鍾吧﹗另一原因是1998年當我的<紐西蘭原住民>出版後半年﹐紐國科學家就通過DNA研究﹐證明毛利人原來自台灣﹔換言之﹐毛利﹑華人一家親。即便大部份華人並不喜歡毛利人﹐有些甚至歧視這門‘窮親戚’﹐可無論如何﹐那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1992年﹐當我在奧克蘭大學修讀毛利文化課時﹐就經常被金髮碧眼的‘奇異人’及棕黑皮膚的原著民投以好奇眼神。然我卻笑傲異族﹐默默為融入新鄉﹑了解主流文化而努力不懈。後來﹐我把毛利神話﹑傳統與歷史寫成文章﹐在華文週刊連載發佈﹐又引起華人移民的廣大回響。當時的<中文先驅報>主編吳鍾遠先生就以‘做著溝通中紐文化橋樑的工作﹐很有意義’鼓勵我﹐也有讀者投函報社﹐以‘揭開原住民神秘面紗﹐加深華人對紐西蘭毛利人的認識’感謝我…這的確增加了我以華文撰寫主流文化的信心﹔也推翻了部份漠視﹐甚至鄙視弱小族群文化者的偏見。更重要的是﹐我的努力耕耘無形中促進了種族之間的相互了解﹐也引起了主流社會對華文作家的認識與肯定。
最近幾年﹐陸續有關毛利與華人關係的作品面世﹔可都以英文撰寫。比如去年中﹐一位毛利/華人混血兒作家甄寶珍(Jenny
Bol Jun Lee)﹐就以<玉龍-‘Jade
Taniwha’>為名﹐寫出她身為毛利華裔的感受。她故意以半中文(玉-Jade)半毛利(Taniwha-龍)為書名﹐藉以突出其混血兒身份。
而一向以研究紐華歷史著稱的叶宋曼瑛教授﹐年來也將視線轉移到這課題。她花了七年時間訪問了七个毛利华人家庭﹐以英文描述了早期和近期毛利人和华人的关系。最近終于付梓出版了[毛利裔华人- Being Maori Chinese: Mixed Identities]一書。
以下是叶教授為該書提供的中文簡介﹕
白色新西蘭时代的毛利人和华人
毛利人和华人的初期接触发生在蔬果园。那时，经营蔬果园是早期华人的职业，而毛利人经常成为华人果农的雇佣短工。他们往往居住得很近，并且因为雇佣的关系来往亲密。这种亲密的邻里雇佣关系又导致了男女关系的发生。在十九世纪晚期，严格的反华移民条例限制了华人妇女的入境。入境的早期华人多大数是男性。他们大部分人在中国已经有了妻儿。他们到新西兰来闯荡的时候，他们的妻儿都留在中国的村庄里，而这些男人也是多年不能回归故里。因此这些华人男性和当地妇女，包括毛利妇女之间发生关系就是很常见的事情。有时这是一种短期的性伙伴关系，有时也是长期的同居关系，有时也是正式的婚姻关系。就是这样，这些新西兰的毛利华人混合文化家庭也不断壮大成长。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新西兰已经有很多这样的毛利华人混合大家庭。在‘白纽政策’下，华人是异类，毛利人是低劣的民族，他们在种族偏见的压力下努力挣扎。(阿爽註﹕這也本文題目定為
‘同是雲鄉邊緣人’的靈感)
虽然毛利人是新西兰的原住民，华人是除了英国移民外最早到新西兰的移民，但是这两个少数民族从本质上就被新西兰这个‘白色国家’排斥在外。在1930s和1940s时期的‘白纽政策’下，很多人认为毛利族群是濒临灭绝的低劣民族，而华人被当作是对‘白色新西兰’的玷污。这样的社会氛围拉近了这两个长期被边缘化的少数民族的关系。因为蔬果园经营要求强密度的劳动，欧裔人是不屑于经营这种生意的。因此蔬果园的生意都落在了早期华人手里。蔬果园都位于郊区，正是这种地理上相邻位置和社会地位的相似性，使得这两个少数民族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参与相同的商业活动而共同谋生。南奥克兰的Pukekohe和惠灵顿北部的Otaki，Levin地区就聚集了很多华人经营的蔬果园。这些蔬果园就是
早期毛利人和华人亲密关系的最有力见证。
近年毛利人與华人的关系
虽然相似的社会地位，境遇，文化上的相似点把毛利人和华人拉近，但这些毛利华人家庭还是不得不时时应对文化的差异和种族歧视。如果说毛利人和华人的早期关系是和谐的，到了近年，毛利人和华人的关系却变得越来越紧张。自
1980年以来，毛利人的政治地位得到了承认和提升，而华人新移民的到来却常常被很多毛利人认为是对他们作为新西兰原住民的地位的威胁。很多毛利人认为这些新移民不承认毛利人的原住民地位，很多甚至抱怨新西兰政府在制定移民政策的时候没有和毛利人商议，并认为政府是故意利用引进华人新移民来削弱毛利人的政治社会地位。这种激进的愤恨很快就迁怒到新华人移民身上。特别是当毛利人看到新进的华人移民大多是经济条件较好，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上产阶级的时候，社会和经济地位的悬殊让毛利人觉得无所适从，尴尬无比，更让他们觉得新移民的到来把毛利人推向了社会的底层。而不少华人新移民难以理解毛利人作为新西兰原住民的特殊地位。他们认为新西兰是一个自由平等的西方社会，而政府对毛利人的优厚特殊待遇让他们觉得非常不公平。近十年以来，毛利人和华人早期那种和谐的关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彼此间的猜疑不满。这样紧张关系便直接影响到毛利华人家庭后代的双重身份认同问题。该书作者希望通过对这些毛利华人家庭的故事的展示，从侧面反映出毛利人和华人的关系变化和后面隐藏的社会历史原因。
二十年前，当叶教授还致力于新西兰早期华人移民家庭的口述历史的时候，她就接触到了这些毛利裔华人家庭的传奇故事。因为毛利人和华人最初互相遭遇是不被政府和社会接受的，对本书作者来说，要对这个群体展开口述历史的调查采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当事者来说，分享痛苦的过去和记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当这些记忆充满了矛盾，抗争的时候，很多事是难于回首和启齿的。介于叶教授对早期华人移民研究的资历，严肃认真的研究态度，以及和华人社区的紧密联系，叶教授和采访者的互相信任关系却是在日益增长。叶教授从2001年开始着手实地采访。多年来为这本书的出版采访了共计117个人，其中包括毛利人，华人，毛利华人。当叶教授回望这将近七年来对该书出版作出的努力，她想说的是：
“并不是我选择了这7个毛利华人家庭，而是他们基于信任的原则上选择了我成为他们家庭故事的叙述者，选择了我成为一个运载体去转承他们的家族史，把他们的 灵魂风骨完全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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