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月的奧克蘭,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我走在Te-Atatu大街的人行道上,路上只有我一個行人。我轉入Edmonton 大街,正想走進一家圖書館,迎面走出一個小夥子和我打招呼:“你好!”
小夥子是個毛利人。他的禮貌和地道的普通話使我吃了一驚。
“你會講中國話?”我握住小夥子伸過來的手。
他穿一件黑色T恤,短褲,很乾淨,碩大的個子,但不胖。他做了一個手勢,我們在樹蔭下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的普通話發音相當好,而且嗓音洪亮,但是不能表達過於複雜的意思,這時他會插入幾個英語單詞。更為使我吃驚的是,他的漢語完全是自學的,從來沒有過一個老師。只有一本書,一張教學碟片,一部CD隨身聽。碰到搞不清的時候,記在心裏,只要遇到華人,他就上前打招呼。如果你對他感興趣,再會一點英語,他就會把記下來的問題向對你請教。有時會鬧出笑話,原來對方是日本人或韓國人。
他叫Ture, 那年他二十六歲。他的工作是給人家剪草坪。他說他很快樂,雖然窮。掙了錢就吃吃喝喝,但是領了工資要先把隨身聽的電池買足。他家裏兄弟姐妹很多,但是他生活上,自己管自己。
臨走時他要了我的電話位址,發現彼此住的不遠。
後來他來到我常去的教堂做禮拜。那是個華人教堂,用雙語傳譯講經,因為人很多,華人的第二代第三代聽不懂中文。每次做完禮拜後有一個小時的小班讀經。我參加Kiwi主講的《羅馬書》研修班,他卻要參加華語的《創世紀》學習班,他的聖經也是中文版的,但是好多內容他看不懂,只是憑記憶。下課後就在教堂吃午飯,午餐就成了我們聊天的機會。
後來我們都搬了家。匆忙中沒有彼此留下聯絡方法。雖有時不免想起,日子長了也就淡忘了。
不久前前驚喜地在Glen Eden 圖書館相遇。他告訴我在一家華人蔬果超市打工,搬運貨物和整理貨架,為的是多接觸華人,好多說多聽。我發現他的普通話大有長進,說實話,比我們的一些廣東同胞的普通話強多了。他告訴我在華人蔬果超市打工收入沒有剪草多,不過為了學好中國話他覺得很值得。因為他身體強壯,有一把力氣,也不像有些人說的“毛利人懶懶的”,幹活利索,老闆很喜歡他。
他的計畫是打幾年工,積一筆錢,到中國去看看。如果有機會,在那裏打打工也好。他的中國情結使我很感動。最近通電話時,他歎息地說這兩天紐幣匯率跌個不停,他積存的錢貶值了三成,顯然他是指紐幣和人民幣的比率。他的話改變了我對毛利人的看法。一般認為普通毛利民眾不想上班,吃福利,有錢就花光,更不不關心儲蓄,匯率等問題。可見這種看法是以偏概全。我們常埋怨主流社會對華人有偏見,我們自己對其他少數族裔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偏見呢?
他很勤快,自己在園子裏種了一些蔬菜,來看我的時候,常會帶幾紮青菜來送我,量雖不多,真情可貴。他生怕我不懂,還在每紮上寫上英文名字,一邊給我解釋,這是beet tops, 這是lettuce, 這是tepary…….,叫我告訴他菜的中國名稱。他告訴我怎麼加工,怎麼吃法。但是和我們的做法不同,我只是笑著點頭,到時還是按我們自己的習慣烹煮。
最近又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繫了。一天又接到他的電話,說是他要搬到離奧克蘭約六小時車程的一個小城去工作,給監獄裏的chaplain (獄中牧師)當助理。他的宗教歷史知識底子不错,聖經學得也好。
那天,幾個朋友備便餐給他送行。臨別時我對他說,等到他實現中國之行的時候,要告訴我,如果到時我身體還好,有條件回國看看的話,我們結伴同行,我可以做個嚮導。他先說了一個 Cool!,馬上改用中國話說:那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