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籠罩的海灘在郁郁蔥蔥樹林和花草環繞中顯得幽深神秘，世界在這里消失。但自然美景并沒有使站在大樹下的這兩個人陶醉，他們覺得自已是站在沼澤地挖掘夢想，蔚蘭色的海水，暮色蒼茫時刻的海灘美景只帶給他們感官上一絲慰籍，卻無法誚除縈繞在心頭的寂寞和迷茫。
他們在一棵大樹下巳經抱吻很久了，但誰也不想“解圍”，因為這是他們生命激越階段的最后浪漫，雖然他們是不倫之戀，暮氣又局促，可‘瞬間即永恆’。他們要把那場突然潛入的幻夢繼續到新的境界，把他們的故事編得煙花燦爛，飽滿多汁。雖然他們早巳過了情的纏綿和愛的瘋狂年令，可是兩人關糸并不拘泥于性欲之歡，而進入一個高超的靈的境界。
大樹下正在抱吻的是兩個老人，他們年令加在一起恐怕有150歲了，是的，女的78歲，男的73歲，這樣高令如此浪漫在洋人中并不稀奇，可是在華人中卻是少見。少見容易多怪，但何必多怪？新西蘭是老人的天堂，在天堂里上帝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相待的，任何人都有愛的權利。如果用世俗目光看，這是一對老不正經的不倫之戀。因為姐弟戀、師生戀、黃昏戀都是很難使人平心靜氣地接受。78歲的康安妮出生在印尼華僑世家，早年被海外排華浪潮沖到中國，在上海一所著名大學受到重用，被聘任為外語糸副主任。73歲的郁杰夫原是外貿局一個中層干部，因公進修英語而成為康安妮的學生，這是40年前的事，但往事并不如煙。他們平平淡淡相識，冷冷清清分散，由于彼此沒有任何感情投入，所以沒有燃出一個沸點。但在冥蒙世界中什么樣的事都可能發生，1999年他們竟在新西蘭大城奧克蘭一所語言學校邂逅。教師還是教師，學生也成了教師，師生成了同事。別后話從重逢那天說起，一說就是十年，不僅沒有說完，而且越說越多。雖然回首充滿着苦澀，但相互陪伴和撫慰使他們在人生節奏最為拖沓的年令段被愛神之鶯叫醒。他們沒有夢囈般的祈盼，也沒有激情糾葛，可是現實中有無形的殺手，他始終露着陰險的目光在窺視他們，使這對光明男女的靈魂被生活中各種煩惱羈押，失去應有的歡樂。
“該回去了。”康安妮輕柔地從郁杰夫懷抱中抽身。
“是的，該回去了。”郁杰夫聲調中有失落感。
他們的對活就是這么簡單，有時散步一小時也說不上几句活，對他們來說，說活長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的默契，無聲勝有聲。可是今天分手時他們還是說了一些活。
“明天是你生日，到‘鄉戀’去坐一會怎么樣？因為那里有你愛聽的《黃葉舞秋風》和《鴿子》這些曲子。”康安妮溫情脈脈地望着郁杰夫說。
“鄉戀”是華人經營的一家極有文化品位的咖啡屋，因為那里經常播放中國經典歌曲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伏爾加船夫曲》等一些蘇俄曲子，所以郁杰夫很喜歡去那里。
“我是很想去那里，但又怕去那里，因為那些曲子要撩發我的懷舊心緒，可是回首逝去的歲月和當年一起聽這些曲子的故人令人傷感……”
“我知道在社會大動亂年代，你曾被人強迫到把你打入另冊的那個人家的大院里掏大糞，而拋棄你的女友就住在那家人的隔壁，他們故意讓那個姑娘看到你當時的狼狽。結果你在遭到奇恥大辱下失去控制，把大糞潑到監視你勞動的那個人頭上，于是你被關進看守所，他們把你的雙手斜銬在你的背上，你是趴在地上吃你生日晚餐的……”
“是的，象一條餓狗那樣！！”
“杰夫，對不起，我傷害你了……”康安妮禁不住哭了。
“安妮，不要這樣，這是曆史，曆史是抹不掉的！”
“我們就不去‘鄉戀’了……”
“為什么不去？去！有一個老革命不是說忘記過去就是背叛革命嘛。你康安妮因為被人懷疑是外國間諜，在十年動亂中不是被關了八年嗎？難道你想忘掉？難道你能忘掉？？康安妮，你和我都是忘不掉過去的！”
“不說這些了，白云巳驅散了我們頭上的烏云，我們巳經找到了人的尊嚴，快快樂樂過好余生吧！”
“你說人的尊嚴，我們有嗎？你不要忘了几千年舊文化，舊道德觀的桎梏。就說眼前吧，白云底下的空氣不全是健康的，有時我們還不是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嗎？”
“我知道你在指什么，那些無聊的人一直到現在還在議論我們，說我們同居不同床是騙人的，說我們的關系是虛偽的，讓人家去說吧，我們走自已的路！”
“這路不好走啊！”
“不要去聽那些無聊的活，我們同床不同床關他們什么事，難道我們不能同床嗎？杰夫，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在你明天生日同床怎么樣？同床之后就大聲告訴這些人：康安妮和郁杰夫同床了！杰夫，這個行動是很有挑戰性和羅曼諦克的！”康安妮說到這里，忍俊不禁笑了。
“曹丕云：‘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學校里那几位文江學海，才學淵博的老教師怎么會有那么多腐朽觀念，實在令人費解。但活又說回來，出現這些流言蜚語，從某種角度看，也是我們自已陷在情感與理智的沼澤地進退不能所造成。可是他們說我們‘有欲無性’‘有性無能’卻是胡說八道。憑我們現有的生理條件和健康狀況，難道連肉欲之歡也得不到嗎？我真想來次‘黃昏畢業考！’啊，啊……”
“你啊什么，說漏嘴了吧？這是沒必要的，杰夫，剛才我的話，你的話，統統作廢！”
“你怕嗎？你安心在愛的沼澤地繼續掙扎嗎？”
“不是我怕，我孑然一身怕什么？而你在這里華人圈有很多朋友，我要保恃你的正常形象。杰夫，你一生坎坷，蒙受的委屈巳經太多、太多，我怎么可以再給你增加新的煩惱呢？”
“你是為了維護師道尊嚴吧？為師之道尊貴而莊嚴，理應受到人們尊敬。”
“我不是一個受舊禮教束縛的人，杰夫，我確實是為了你好，何必逆風行舟呢？人言可畏啊！”
“好吧，讓我們共同來完成人生中一段不可取代的愛情，為我們存在腦里的模糊末來增添一些純粹的成色吧！”
上一篇：
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