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影院微明的燈火下,走到皇后街頭,與幾位文友談論剛看罷的這部成龍大片「新宿事件」。受萬鈞劇力震撼,酣暢淋漓熱血沸騰之余,秋夜風冷,我心更冷,總覺有股哀怨的暗流,湍湍湧在心底深處。成龍在結尾時隨滾滾黑水而逝,帶走的不僅是華人移民代代追尋的夢,還是整整一個成龍電影的時代。
成龍的電影,只要是現代題材,多涉及社會灰色地帶,有受冤屈的小人物,受黑幫淩辱加害。不過這些都被臉譜化了,人物沒有個性,也沒有內心世界的刻劃,一切只為成龍特技雜要式的表演作鋪墊與烘托倍襯,還要再添加幾分攪笑。從「員警故事」、「特務迷城」、「紅番區」、「一個好人」到「尖峰時刻」,成龍電影從當年的古裝功夫「醉拳」到現今,已演變成一種集武功與娛樂之大成的感官刺激風格。在笑聲與尖叫聲中,看到打不死的成龍,超高難度挑戰極限地縱跳奔跑,以一擋百,而且總能絕處逢生大勝歸來,觀眾會得到滿足,在懲惡除奸的快感中紓緩生活壓力,釋放被壓抑的人性。這便是成龍電影的成功。
成龍畢竟老矣,演出時動作日見力不從心。一位動作片天皇巨星,眼見年華消逝,活力不再,最忌不服老繼續蠻幹。史泰龍就是一個例子,當滿身肌肉變成脂肪肚腩,竟還披甲上陣,結果不得不穿寬大的上衣來遮醜。轉型是遲早的,越來越有滄桑感的成龍,在「新宿事件」中動手少了,內心戲多了,結尾時更放棄「打不死」的形像,死在黑水中。這是成龍為香港電影作出的犧牲,但很可能成為他電影生命的新生。
導演爾冬陞積十年之功搜集資料修改劇本,以偷渡到日本的華人為了生存,由弱到強、由發跡到毀滅為軸线,在九十年代中國大陸偷渡狂潮這一時代背景下,大膽深入敏感的在日華人罪案問題,用精辟洗練而又通俗易懂的電影語言,探討了一個探討人性与暴力之間角力的永恆主題。
有人力贊「新宿事件」令港片重返盛世,可以載入電影史冊。這一點除了電影人和影評家之外,恐怕還要由票房數字來作佐證。不過這部電影的成功,決不是單憑火爆殘忍的血腥暴力,而是揭示了華人為拓展尋求生存發展空間,以合法或非法途徑向外移民,在異國他鄉掙扎打拼的社會根源。這恰好填補了言情片綺麗輕浮的淺薄,動作片?冤冤相報的血腥所留下的空白。
如意料中所想的,「新宿事件」在大陸沒能通過審查,除了「血腥暴力」的少兒不宜等理由,深層次的原由恐怕是觸犯了「在日華人犯罪問題」的忌諱。影片中對在日華人盜竊、賣淫、造假、黑工、詐騙、幫派等犯罪活動,都有曲筆或直面的描寫。對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大陸人民偷渡潮這段歷史,在资訊發達的今天,是無法人為地隱瞞与抹去的。事實上隨著大陸民生的改善,社會的進步,偷渡潮已經逐步減緩。讓後人認識了解這段歷史,本來有利無弊,「新宿事件」的被禁,又一次令人搖首慨嘆。
成龍在影片結尾,沿一條又黑又窄的街巷狂奔逃生,後有追殺,前有狙擊,跌跌踫踫,拼死飛跑……然而始終未能奔向光明,反而墜水而逝。他千里尋愛,試圖潔身自好,更曾以命相搏,但除了無法擺脫這一種罪与罰的輪迥,他一切的努力都被證明只是徒然的掙扎。
「新宿事件」要解讀的,莫非正是這一種華人命運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