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有兩個人對《念奴嬌》的詞牌產生了深遠影響。
一個一生填了好幾首《念奴嬌》,其中兩首被康熙皇帝欽定為《念奴嬌》定格和第一變格。也就是再過多少輩子,文人要填詞,要填《念奴嬌》,對不起,先看老先生是咋填的。特別是變格,老先生咋填你老兄咋填,你得亦步亦趨踩著老先生的腳窩窩走,一個字一絲兒都不敢亂來。
另一個,一生發表了三十幾首詩詞,幾乎影響了幾代中國人,這詩詞裏邊幾乎佔十分之一是《念奴嬌》,《念奴嬌、昆侖》《念奴嬌、井岡山》《念奴嬌、雀兒問答》瞧瞧其對念奴有多喜歡?
這兩個人,一個是北宋響有唐宋八大家之盛譽的蘇軾蘇大詩人,再一個就是享有萬民瞻仰的毛澤東毛老人家。
念奴嬌是衆多詞牌中的一個,爲何兩人政見不同,黨派不同,甚至隔著千把年卻同好押此令?要說清楚這個,還得從詞牌的源頭說起。
詞,由唐樂府的曲子“倚聲填詞”鋪展開來。有許多名稱説明了這種關係,‘長短調’或‘曲子’什麽的。當然它和詩(主要指格律近體詩)也難脫干系,因此,它就有了“詩餘”的別名。
儘管它叫詩餘,可它和詩在方家眼裏的關係,幾乎等同大熊貓和小熊貓的關係——別看它倆都叫熊貓,卻沒人認爲這兩种動物是一回事。甚至,詩和詞的距離似乎還要遠點,幾乎相等于熊和熊貓的關係。
如果非要說的再明白點,也就是詞有一千餘种詞牌,每一個詞牌都有其填押定式,馬虎不得。而詩(主要指格律近體詩)的格律主要限定在五言律詩和七言律詩上(它們分別簡稱‘七律’和‘五律’)。
套用一句古人的話:五律若四十個菩薩,豈容一俗漢?
瞧瞧,這一個加強排的隊列,正正步通過閲兵台,裏邊竟混進一個穿著便衣的老百姓!這,怎一個難看了得?所以說格律詩詞裏一個字都不敢馬虎!
五律是四十個“菩薩”,七律是五十六個菩薩,詞牌裏最少的字十六字令為十六個菩薩,而號稱百字令的《念奴嬌》也就想當然的有一百個菩薩啦。
這麽多菩薩挺難伺候的,弄不好一個沒照顧到,平仄押錯,方傢說“不對”。“不對”也就是你押的字音韻不對,沒按要求填,該平你押仄了,犯了方向性錯誤。該往南京走的隊伍裏有人往北京走了,當然走的人多,那就是陝西方言“走散夥咧。”
若一個令裏,韻腳部分就更別想馬虎。一個韻腳押不對,那就“脫韻”啦。想想吧,一個詞裏也就這幾個韻腳,指望著這幾個重量級的“菩薩”守在這重要崗位上值更,結果混進個“俗漢”,你說你能讓方傢看順眼嘍?這還不是犯了路綫性錯誤?
其實,詞難填也正因爲其難填,平仄難,對仗難,加上葉平,葉仄,(如大家熟悉的西江月,词上下阕对仗精对后,第三韵即叶仄韵)錯葉以及“上一下三句式”還有暗韻等詞專有的特定格式一套,任誰也有腦暈的時候。
可就偏有這麽多文人騷客在孤燈底下,在月亮地裏做發“騷”友,絞盡腦汁地玩弄咱們老祖宗創造的文字遊戲,且前赴後繼樂此不疲。這,就像爬喜瑪拉雅山,山越高越難爬,卻仍有人堅持著說啥也得爬上去。
《念奴嬌》在詞牌裏算中長調,比它長的令有,比它短的就更多。而它,恰恰一百字整,上闋49字,下闋51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因此被冠以百字令名稱。
它的定格(這是一個專有名詞,和上闕下闋一樣,詞有許多專有名詞)這裡定格就是正宗,當時創造這詞牌時就限定好了的格式,不能改動,大家都得遵守這一遊戲規則。如同足球比賽,定下的手球犯規,以後除了守門員,其他參與比賽的,都得用腳觸球,誰用手就吹誰犯規一樣。
可這定格偏有變格,有的詞不但變一變二,還變三變四的。
其中,最具權威的詞牌裁判書,是康熙皇帝欽定的《康熙詞譜》。若按康熙皇帝欽定的《詞譜》裏《念奴嬌》也有好幾個變革,毛澤東填的全是變格調。
填變革調要比定格更費功夫,難度也更大。
拿《念奴嬌》作例,蘇軾蘇大詩人就比毛老人家佔了先手,若单就平仄通押这一先手,苏轼一百字里就多了三十个选择。這些字的填押,就好比谁第一个扔块石头,在地上砸個坑,然後要第二个人再拿塊石頭砸在原坑上,显然后者要费力費神许多。
苏轼填的《念奴嬌》有定格有变格,定格自不必说,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可变格却是以苏轼的“大江东去”来押,且一百字竟无一平仄通押字,想見其难度之大。
但毛老人家有自己的办法,虽押变格却並无拘束。若按定格要求,第二行五字,毛老人家的三首念奴嬌起首第二句偏是三字: “莽昆仑”, “九万里”,“千百里”。這顯然與定格該処五字的要求不符。可如果按蘇軾的大江東去的變格押,毛老人家有些字卻想咋押咋押,譬如《念奴嬌、昆侖》詞下闕連著三個“一截”,顯然與該処位置上的特定平仄不符(包括其他變格)。“不要这高, 不要这多雪”也注定有此問題。如果非有人說從大氣著眼這些都應是小事,可為了更加解氣,毛老人家竟毫無避諱地將市井語言直接入詞:什麽“車子如飛躍”“哎呀”“怎么得了”“还有吃的,”“訂了三家條約” “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等等,甚至罵人的話也直入詞裏“不須放屁!”。
毛澤東就是毛澤東,他這樣押了,他這樣填了,看誰敢放屁?!
如果說,未建國前毛澤東將自己的才,化爲《沁園春、雪》這樣大氣磅礴的詞作,是他對中華文化建樹的又一座豐碑的話。那麽,这幾首《念奴嬌》不可避免地折射出了,發展到後來他老人家藐視蔑視中華傳統文化的心態。
當然我們得理解,這時的毛澤東大權在握,目空一切,摧毀中華傳統文化的文化大革命發動在即。大有“橫空出世 ”“把你截成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的霸氣、豪氣和怨氣,哪能把《念奴嬌》這樣小詞令的約束放在眼裏?自然借詩言話,話裏套話。而且,以他老人家的氣魄,將諸多所謂 ‘反動權威’打倒在地,並踏了一萬只腳,改天換地都易如反掌,改個小小詞令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這麽一來,亂了詞牌的陣腳不說,從此給愛好詩詞的朋友留下許多隱患,以後想填念奴嬌的發‘騷’友就有了諸多困惑,到底按誰的變格填?按蘇軾的“大江東去”格填,還是按毛澤東的“雀兒問答”填。按雀兒問答填,整首詞裏,特別下闋,就那麽幾個十幾個“菩薩”站在一大堆“俗漢”中間,除了鶴立鷄群的感覺外,還有的就是,這些“菩薩”面面相覷:這是我們呆的地兒嗎?
於是,三首《念奴嬌》從此在中國詞壇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諸多爭議,以至於今天還有緊步其後的擁護者按其律,按其風地亂壓毛体“念奴嬌。”這一亂,這世界就變得毫無規矩。
正如街邊正唱的搖滾 :拉著妹的手,| 咱往哪裏走?| 這世界亂了|亂了 | 真亂了| 亂的我們真發愁 |……
是啊,念奴,拉著你的小手,我們該往哪裏走?
2009 5 31
附: 蘇軾——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毛澤東——念奴娇·鸟儿问答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 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 不须放屁, 试看天地翻覆。
仿毛體——念奴娇 百姓问答
无牌助力,十万众,搅动南京媒体。 摸着良心仔细看,都是弱势小民。
罚单漫天,交警遍地,吓倒老百姓。 怎么得了,哎呀我要抗议。
借问路在何方? 有人答道:有市府命令。 不见那年天黄黄,订了禁牌条约。 还有公交,以后富裕了,再买小车。不须放屁!我等继续上路。
大衛王——念奴嬌·觀海
調押大江東去格
故欄獨倚,望秋水。天海相衘一線。浪灝逐推,風勁烈,忽顯身輕掠燕。影碧波藍,銀錐盡踏,敢弄潮頭卷。天擂激蕩,撞出凝雪如練。
其誓何現鷗盟?點滴英雄淚,凋然飛濺。物競人非,終自了,劫難豪傑相鏈。自然法则,和諧終大势,但言猶晚。霞舒雲卷,悟迟人类堪嘆!
鸥盟:谓与鸥鸟定盟:同住在白云乡里,朱熹有“浩荡鸥盟久未寒”辛弃疾有“归与白鸥盟”等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