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一位老年顧客走進店門照面就問:你,還認得我否?
心中遲疑片刻,旋即試答:先生可姓傅?幸-福?
我拖長著聲音回答。老先生聼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搖晃著,激動著,戰抖著,好久,結結巴巴說了一句:你,你好,好記性呀!
倒不是我記性好,實在是對當年這位老先生言說他姓氏的說辭印象深刻。
那年,小店開張不久,一對老年夫婦來店,幾經交談後我弄明白老先生及夫人的意思:他們想拍張合影,以紀念他們結婚五十年共同走過的歲月。
先生很健談,第一句話直截了當:我姓傅,你要記住,幸福!
誰能記不住幸福?
的確,他們很幸福,他們相挽相摻著來到這裡,連跟我交談也一個緊接一個地互相補充互相轉述他們的心情,他們的希望,他們的要求。總而言之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口舌,讓我理解,讓我明白,讓我傾聽他們的心聲,而這一切的一切就為了說明這張照片對他們的重要性。
那,就是幸福!
其實我打他們進店,我就感覺到他們的幸福與和諧。從他們衣著髮式的講究,就可以判斷他們文化修養。老婦人深紅錦衣,好像戴了頂假髮,又好似從美髮店剛剛染過,頭髮烏黑捲曲,。老先生西服革履,蕭薄的髮絲被刻意梳理成一根一根,且香水味撲鼻。加之他們相挽的手儘管青筋暴起,但依然握的緊緊。據說,他們就這樣在風雨中握了五十年,幸福了五十年。
於是,我讓他們仍這樣幸福地相挽著走進了我的燈光,我的鏡頭,我的菲林,走進了顯影定影,最後走進了照片之中。
後來,忘記了照片被他們取走的情景,只記得先生取囘照片後曾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說什麽也已忘記,可先生的話裏唯一無法忘記的是:你要記住哦,我 姓傅,幸福,幸福!
這帶江浙口音的“幸福”二字便常常在不經意中如漣漪般在我心裏激蕩。
所以,一聽到傅先生的口音語調,幸福二字脫口而出。
“我已經不幸福了,不幸福了,我的幸福走了!已經走了!”
這才感覺到老先生的頹喪,甚至有些傷感。
本想調侃的話一下子堵在嘴裏,再仔細打量老先生,真真今非昔比,灰黑的面頰上已看不出當年的瀟灑,本來就少的頭髮,好似更加垂頭喪氣般蓬亂在頭頂,唯眼眸還閃射出當年的光彩,但也在稍瞬間消逝。
老先生讓座不坐,只急慌慌地在懷裏摸索,好容易從貼肉的內衣里拉出一條錦線,看著他蒼老的手心緩緩張開,一個心形金屬盒被他摳開後,一禎小照清楚地展現在我面前。
“還記得這張照片嗎?還記得它嗎?這是你拍得啊,是你為我們拍的,它記錄了我的幸福,現在我的幸福走了,去天國了,我也要回中國了,在離開前,我有一個心意,那就是來當面向你致謝,是你真實記錄了我的幸福,現在這已是我唯一的安慰,我想即使我以後去了天國,也會把它放在我的心口上一同帶去的。”
望著照片中他們幸福的依偎,除了讓人感慨萬千外,傅先生的話已讓我不知說什麼好,安慰他的話更不知從何說起。
隨後,老先生賦詩一首送我:
逝川依稀覽留影,
歷歷在目往日情。
冷眼慎步人生路,
殘嵗更應惜晚情。
臨走時老先生一句話做了這首詩的注腳:幸福沒有永恆啊,抓住今天吧!
其實,這世界什麽可以永恆?在時間面前,幾乎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永恆。幸福如此,生命如此,唯能抓住的只有你的今天。
今天做什麼?如何開始做?如何使別人開心使自己快樂?如何使朋友賞心悅目?如何使家人康寧幸福?這看似簡單的話題裏蘊藏著多大的玄機?
就連和沙龍朋友的相處,何嘗不是如此?
文化沙龍成立未達一年,卻吸引了幾十位文學同好參加,上百位愛好著參與,沒有組織沒有約束更沒有壓力,共有的只是一份對中國文化中國文字的癡迷。大家在這白雲之鄉,在自由的天地裏辛勤耕耘,正如前賢所說“鉄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
其實,即使我們沒有鉄肩,沒有妙手,可也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在互為照璧影響下,以詩,以文,以畫,以影會友交友,在沙龍通訊的交流平臺上展示自己的心得文章。
我們可以觀點相背,意見相左,但捍衛別人的發表觀點的自由應成爲大家的共識。
如果競相把自己的最好,能先一步呈現給慧目的文友,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即使孤燈下,螢屏前,鍵盤上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將所悟所得低吟淺唱,將心靈火花顯露表白,將藝術靈感逐一呈現,將獨立思考惠及他人,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
沙龍一年,通訊百期,百萬文字,衆多同好,那就白尺竿頭用那位曾經“幸福”的傅老先生的一句話同享:
幸福沒有永恆啊,抓住今天吧!
2009 7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