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沙龍通訊發行一百期了。在地球南陲的這麼一個島國,文化沙龍的出現,實非以某種功利為目的,在藝文同好們心目中,沙龍自有她的布局与氛圍,這個客廳里沙發是哪種顏色,怎么擺放,畫擺在哪里,角落襯哪一盆花草,大家內心都有個默契,勉強不得。
免不了再談幾句沙龍。
在「沙龍」這個舶來品的名詞里,除了是指歐洲貴婦名媛与作家、藝術家和政客,共同在客廳里聚談文學、藝術、政治、海外冒險和各種時髦話題,在今天已經有了更廣的涵義,各色沙龍應有盡有,奧克蘭的這個文化沙龍,只是比較普通平實之其一罷了。
歷史上沙龍并非全是優雅的談吐与貴婦的衣香鬓影,法國大革命的雅各賓黨人羅伯斯庇爾,曾是羅蘭夫人沙龍中的常客。盡管一眾曾在客廳里談笑風生,羅蘭夫人還是在一七九三年被羅伯斯庇爾的雅各賓派送上斷頭台,美麗的羅蘭夫人要求寫下最後遺言,卻遭拒絕,惟有向自由雕像鞠躬,發出長嘆﹕「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以行!」留下絕代名句後引頸就戮,成為沙龍染上政治血腥,賓主刀斧相見的不幸一例。
中國式的「沙龍」,上可溯至清末的「南社」,成員一度逾千,辛亥革命後分崩離析。五四運動之後,西風東漸,文學研究會,創造社,新月社,語絲社等等相繼出現。其中以徐志摩在京城石虎胡同七號組織的「新月社」最為活躍。還有林徽因在布胡同三號的「太太客廳」,以及朱光潛在慈慧殿三號的寓所。這些沙龍都聚集了一時俊彥与風流名士。他們在沙龍中談文學、藝術、人生、社會,通過沙龍去結識新老朋友,去聯絡感情,去做一些自己喜歡、有利文學藝術從而有裨世道人心的事情。留下許多沙龍佳話,也產出許多傳世之作,以致那些幾十年前寫下的文字,如今讀來仍清新如許,墨香襲人。
這正是奥克蘭的文化沙龍,所追求的境界。不是傲慢於世俗、以清高自居的象牙之塔,也從不自翎什么「專業」、什么「家」。相互激蕩文思,潛心創作出好作品來,形成精緻文化,才是我們這班文友的最大心愿。
曾有人問及沙龍与政治的關系,我從初始就有提出沙龍的屬性要明確,切不可帶過濃的政治色彩。突顯沙龍的文化底色,增濃藝術情調,從書畫文友駱驛而來以及社會反響兩方面來看,這種文化底色的界定還是必要的。
所謂「少談政治」,實際上有兩個內容,一個是注意避免把沙龍里的大小事情包括詩文影畫「泛政治化」,或是貼上政治標簽﹔二是防止把原居地政治分歧、對立紛爭甚至人身攻擊,上綱上線的惡鬥帶到沙龍里面來。
由於沙龍宗旨是「獨立思考,自由創作」,對不同觀點与流派,都可採取包容与相互理解的態度去求同存異。就某些歷史或政治問題產生爭議不可避免,但參與者均必須對爭議課題具備相當或起碼的認知,冷靜客觀地引証討論,并且切實尊重他人的人格,認可他人觀點有存在与發表的權利。
中國人所經歷的政治斗爭,是一種苦難,它深創了我們的心靈与情感,給我們帶來太多永難抹平的怨懣、仇恨与敵意,也產生出膚淺虛妄的偏執自大与狂熱,再加上錢潮商海的沖擊,它使得我們無法像我們的祖先那樣,以高遠飄逸的情懷,細膩優雅的情感,深邃廣袤的哲理,去體察領略人間薦物、世事滄桑,包括個人命運的悲歡離合,家國榮衰﹔無法去進行真正的文學藝術創作
由於文友們各自生活經歷文化背景的不同,導致個人對國際時事、大陸时政与歷史、西方政治社會人文等問題,都有不盡相同甚至對立的觀點与感受。一方面,我們當中不少人曾在大陸歷次政治運動中受過沖擊傷害,有的甚至家破人亡,這些文友對專制政治深痛惡絕,對民主自由篤信恪守﹔另一方面,亦有許多文友深受改革開放德政恩澤,愛党愛國,擁戴共產思想,不喜西方民主。這里面涵括了許多中國過去复雜歷史遺下的恩怨是非、家國情仇的交集。只要各位能從個人得失中解脫出來,從大歷史的宏觀去體察中華民族經歷之時艱,以發展眼光去看中国之現實,當可唾棄攻擊与謾罵,升華至更高的、無窮求索的思想境界。
作為共同居住在紐西蘭的藝文同好,應該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應該明白不可能通過一場爭論一篇文章,去改變對方根深蒂固的想法。所以更要相互包容理解,對控訴与歌頌、肯定与否定、贊揚与批評同樣留意倾听,認真思考其中有助於消除自己思想盲點,改變自己偏見的真知灼見。我們應該努力在異中求同,彼此尊重對方的看法与感受,而不是擴大歧異。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盡可能多關注紐西蘭,多去欣賞我們所居住的這個美好的新家園,彼此帶動去融入這個和諧社會,反倒是促就大家攜手同樂的一個最佳切入點。
可喜的是,在沙龍的客廳里,不預設立場和限定主題的暢所欲言,從未激發過魯莽粗暴的爭辯与對立,更多的文友傾向於以手中這管筆,去謳歌自然与生活的美,去尋回久違的人性与愛心。即便觸及歷史的創痛,亦處之以愛与寬容去撫平之。提倡雅興,不要掃興,多些和氣,少點戾氣。「不群、不會、不党」,相信這巳成為大多數文友心向往之的沙龍氛圍。
如果非要觸及沙龍的社會意義,我想沙龍應該被視為中華文化在海外的一種傳承,在遠離故土的他鄉,有一群華人除了享受生活的安樂,還堅持著用漢字寫作﹔還堅持繪畫、揮寫書法、攝影与操琴高歌﹔還在辦報出刊,經營网站、電臺等傳媒。沒有對自己民族文化的堅貞摯愛,沒有對僑居生活的信心期望,沒有對社會時代的熱忱關注,沒有依歸精緻文化的追求,沙龍就失去自己的本真。
在不到一年里編制的一百期沙龍通訊,承載了近百萬字的文章,涵括了許多人的創作心血。而這些作品又都能与華社僑胞共同分享,娛人娛己,確乃樂事一樁。
自己有幸參與發起沙龍,當初「不必填表參加,不必聲明退出﹔不設理事,不設會長」的宗旨,巳經被大家認可和接受。文友們皆以「不依附於人、受制於人」為傲。但是她的存在与發展,就跟百期沙龍通訊稿源不絕一樣,離不開眾人的努力奉獻。因為,客廳中若果沒有滿座高朋帶來歡歌笑語,獨剩主人形單影隻孤坐苦思,就不成沙龍了。
所以我們說,沙龍是屬於大家的,希望藝文同好們一起來依歸精緻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