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寅林是我學生時期最崇拜的一位小提琴家. 在我的心目中, 潘寅林是中國的海菲茲, 中國的克萊斯勒和中國的奧依斯特拉赫.
6月28日晚, 潘寅林在奧克蘭Methodist Church舉辦小提琴獨奏音樂會, 演奏了文革期間陳鋼創作的一部分小提琴作品.潘寅林的琴聲深深地吸引了全場的觀眾, 許多熱愛中國音樂的kiwi朋友也紛紛到場觀看音樂會. 出乎意料, 我女兒至始至終認真地觀賞著大師的演奏, 我太太整場隨著音樂搖晃著身體, 顯得格外的陶醉. 我則聽著琴聲,眼望著場內高大而莊嚴的圓頂, 時空卻拉回了那個瘋狂,恐懼而荒蕪的年代------
當我開始學習音樂的時候, 中國正處於一個社會大動亂的年代. 那時候的人幾乎都著了魔似的, 工廠也關門了, 學校也停課了, 農田也沒人耕種了, 火車南來北去, 運送著一批又一批革命鬥志高揚的人.一些人把一些人打倒了; 一些人把一些人抄家了; 一些人把一些人關進了牛棚; 一些人把一些人踩在了腳底下; 一些人使一些人妻離子散; 一些人使一些人家破人亡------
社會是瘋狂的, 學校則使人恐懼. 我當年雖然還是小學生, 不用像大人那樣沒日沒夜地鬧革命, 但受社會影響,學校裏也出現了許多打架高手. 那種打架不是一般小孩調皮的打打鬧鬧, 那時候打架手裏都持有傢伙. 有皮帶, 鐵鏈,三節棍.有的是幫派鬥毆, 有的是看誰不順眼故意尋事挑釁. 特別是進中學之後, 每天都是帶著恐懼的心情走進校門.身上沒有武功, 也沒有三教九流的哥們, 能夠平安回家, 便是一天不幸中的大幸了.
生活在一個瘋狂的年代, 懷著一顆恐懼的心情, 本想在音樂中尋找庇護, 逃避現實, 想不到音樂在此時的中國大地上, 已經成為一片沙漠.
十年浩劫, 遭封殺的不僅是中國的文化, 西方文化在中國更猶如是洪水猛獸. 西方音樂也成為中國的違禁品. 一夜之間, 所有音樂書店的西方音樂作品一掃而空, 喜歡西方音樂的人突然猶如斷了奶的嬰孩, 真羡慕今天的學生, 只要你需要, 無論哪首樂曲或樂譜, 你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 甚至還可以得到不同版本的樂譜, 音樂和演奏.
應樣板戲的感召, 為填補西方樂器在中國的空白, <<梁祝>>小提琴獨奏曲的作曲家陳鋼便從牛棚中被放了出來, 開始創作中國的小提琴曲.
<<金色爐臺>>是陳鋼從牛棚中出來後的第一首小提琴作品. 陳鋼嫺熟的作曲技術和潘寅林高超的演奏技巧, 使這首小提琴曲如風馳電掣般地從上海傳遍全國.
我那時候沒有電唱機, 沒有答錄機,感謝電臺, 我從收音機裏一遍又一遍地聽著如此美妙的音樂, 如饑似渴地聽著,無比喜悅地聽著, 充滿幸福地聽著. 我為自己能聽到如此美妙的 音樂而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 美妙的音樂如同燦爛的陽光, 如同春天的大地, 如同潺潺的泉水, 如同清晨的甘露. 天空變得明亮, 大地變得美麗, 人們似乎從黑暗中見到了光明, 生活充滿著新的希望. 以後, 陳鋼如奔瀉的山水, 連續創作了許多首快炙人口的小提琴曲, 讓當年生活在荒蕪土地上的一代人難以忘懷.
出國前, 我在上海人民廣播電臺擔任音樂編輯, 在其他唱片錄音公司也擔任一些音樂製作. 出國後, 我一直有個願望, 希望陳鋼的作品能編成專集. 潘寅林的演奏製作成CD.去年回國, 在音樂書店驚喜地發現,由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了名為<<紅色小提琴>>的陳鋼小提琴作品集. 潘寅林的演奏製作成CD. 雖然不是陳鋼作品的全集, 但也足以讓我滿足.
今年, 潘寅林兩度來奧克蘭演奏, 為奧克蘭的華人帶來了時代的心聲, 讓我又一次體會到了幸福和喜悅. 音樂是人類的靈魂, 潘寅林的琴聲就是我們一代人的音魂.
掌聲再次響起, 潘寅林一次次地走向舞臺向觀眾謝幕. 在全場觀眾的熱情期望下, 潘寅林終於演奏完了最後一曲. 當他告別觀眾走向台後時, 許多熱情的觀眾紛紛湧向後臺. 有的敍舊, 有的簽名, 有的留影, 我卻像被一股魔力緊緊地凝固在座位上, 時空仍然回蕩在那個瘋狂, 恐懼而又荒蕪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