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歌王邁克爾 傑克遜去世了。他走得那麼突然,著實讓翹首以待的歌迷們措手不及。接下來的悲痛是巨大的,人們終於認識到一個時代隨著他的離開翻過去了。他那豔火竄飛的絢麗舞臺,飄逸瀟灑的迷人舞姿,美輪美奐的金燦歌喉,都已化幻為過往的記憶,永不再生。
我也是MJ的歌迷,他的噩耗傳來,不免也要傷感一番,可是在傷感的同時,我的內心似乎又松了口氣,一種解脫感,一絲絲的欣慰悄悄湧上心頭----上帝是公平的,他安排邁克爾 傑克遜人生最後的亮相總算是完美的。他是在人們的期望中離去,而不是在一片噓聲中落荒而逃。
這種可能是有的,當我看到他要在倫敦做五十場告別演出的新聞時,心裏一沉,一個近五十年藝齡的老演員,一個病魔纏身的虛弱者,一個靠興奮劑鎮靜劑維生的空落軀殼。一口氣要演五十場,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演員,尤其主要演員在舞臺上演出,精力上和體力上的勞動強度是我們普通觀眾無法體驗到的。而他們一旦身處舞臺當中,往往是忘我地投入,不由自主地付出。以邁克爾 傑克遜當時的身體狀況看,演出五場還算可以,演五十場,他簡直是拿自己的生命作賭博。即便有巨債纏身,也不至於自不量力向超負荷挑戰。
可是他偏偏鐵了心,非要上山打老虎。原因何在?也許人們會掰著手指數出,債務,社會壓力,輿論等等。這也許是原因之一,但我認為這不是主要的,因為演不演最終還要他自己決定,而驅使他下決心的就是一個演員的心理,自信超人,不服輸,有著強烈表演欲望的心理。
作為一個舞臺演員,不管他(她)是西方的,東方的,現代的,古典的,當一個信號提示,他(她)從舞臺側幕沖向舞臺的正中。刹那間,熾亮的聚光燈集中於你的身上,千百觀眾從心裏爆發出震掀屋頂的歡呼聲。你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有驚歎的迴響。你與觀眾隨著劇中人物命運的起伏同哭泣,共歡笑。這種感覺,這種與觀眾的神往交流,正是他們演藝一生中夢寐以求的,也是他們不肯輕易離開舞臺的誘惑所在。
我們先把邁克爾 傑克遜的故事放在一邊。講一個我親眼見過的演員故事。
大學畢業,我被分配到革命現代京劇“海港”劇組。報到不久,即逢“七一”黨的生日。按慣例,要演出幾場。扮演第二號主角高志揚的演員是趙文奎。趙文奎,年近花甲,銅錘花臉,嗓音洪亮曾號稱“東亞之雷”。他身材高大,是扮演裝卸隊長高志揚的理想人物。
那天演出,開始還算順利。沒想到上半場快結束時,老趙的嗓子突然失音,唱段幾乎用沙啞的聲音唱完。中場休息時,劇組領導到後臺看望老趙。詢問他是否能繼續唱下去?(因為大家知道“海港”唱腔音調偏高,老趙不大適應,以前他也曾有過個別唱段啞音的事例)如不行,現在還有機會換演員。老趙拒絕下場,說他只不過嗓子有痰,卡住了。現吐出來,沒事兒了。領導見狀也無話可說,只好勸他多多休息,便與眾人一起散開。我見他一人孤零零坐在角落裏,怪可憐的,便走上前。老趙明白來意。忙作出笑臉,向我展示手中的痰液,不斷地重複說,就這點痰,沒問題,就這點痰,沒問題。
下半場開始了,老趙一開口,大家的心就涼了----還是失音。現在任何補救措施都為時已晚,只好眼睜睜看著老趙啞著嗓音唱到底。
觀眾還算禮貌,沒有叫倒好。謝幕時的鼓掌聲沒有了以往的熱烈氣氛,平平的,鼓勵中帶有一些失望。
後臺也少了演出後舒心的歡笑。大家靜靜地,默默地卸裝,脫戲服,沒有一個人提起老趙。也沒人知道老趙眼下躲在哪兒。直到大家陸陸續續離開劇場。老趙才出現在後臺。他臉上的妝已卸掉,卻不乾淨,仍殘存著一道道痕跡,髒兮兮的,凸顯得目光更加無神呆滯。整個人捲縮著身子,拖著腳步,悄悄地溜出劇場。隱沒在漆黑的夜幕裏。
事後,沒有人上綱上線硬批他有意破壞革命樣板戲。大家知道,為人厚道,溫順的老趙不是那種人。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以一個演員的最普通心理,他要向世人展示:趙文奎沒有老,我仍然是個最優秀的演員。很遺憾他的願望和現實有了差距。不可抗拒的生理衰落讓他敗下陣來。
從此,在正式的舞臺上,你再也看不到趙文奎那高大的身影。 一個演員的藝術生命就此結束了,他最後亮相是悲涼的。
趙文奎,中國古典藝術演員。邁克爾 傑克遜,西方現代藝術演員。兩個完全不搭界的人物,藝術上卻有著相同的理想,相同的欲望,相同的命運,什麼東西能把他們兩個連在一起?只有一樣----演員。演員的使命,演員的天性,使他們不顧一切地奔向舞臺展示自己,即便身敗名裂在所不惜。
演員在我們平民百姓眼裏,可以看到的是媒體中亮麗的身影,偶像般的英姿還有雲遮霧罩的八卦新聞,殊不知他們還有另一面,他們的敬業精神和獻身精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視演出為生命的藝人,就像一支蠟燭,不惜燃燒自己,消耗自己,來炫耀自己。同時也給人們帶來歡樂與光明。
邁克爾 傑克遜比趙文奎“幸運”,他走的及時,沒有出糗。試想一下,五十場告別演出如期舉行,十天后演出單位忽然宣佈,因MJ身體不適暫停演出,或有一天節目進行了一半,舉辦者遺憾告示觀眾MJ身體不適,不能繼續演出。更有甚者,音樂會正在進行,MJ卻當場昏倒在舞臺上,被人抬下。這樣的結局,歌迷們將如何接受?媒體將如何編篡MJ幕後的“陰謀”?舊債還沒還清,新債又接踵而來。他將如何度過餘生?
世態炎涼,人言可畏,還是一走了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