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尼圖書館的會議室擺了三十多張椅子,出乎意料地幾乎坐滿了聽眾,我們幾個華人圍坐的一角,很引人注目。留短髮的瑪麗‧愛麗絲‧沃斯特,先讓我們看了一段短片,銀幕上的先僑,在十九世紀遠赴美洲海船的艙底,如同早年非洲的黑奴,四、五百人擠在三層木板上,雙腳被銬住,他們的胸膛像畜牲一樣被漆上字母識別目的地,「P」代表秘魯,「C」代表古巴。一八四七年六月三日与六月十二日,兩艘西班牙船先後載運了五百七十二名古巴做「契約華工」亦即苦力。被「賣豬仔」的華工,有的死在海上,有的在惡劣的條件下工作勞累而死,也有人不堪離鄉別井之苦而自殺,倖存者就留下在古巴。一八四八年至一八七四年之間,抵達古巴的華工就有十四万之多。
美國作家瑪麗‧愛麗絲‧沃斯特在十年前對「賣豬仔」華工還幾乎一無所知,當她接觸到這段歷史,特別是古巴華人的革命歷史,勾起她寫《我們的歷史并未終結》一書的愿望。
她來到古巴,尋找華人在一八六八年古巴獨立戰爭与一九五七年解放戰爭中的事跡。据說超過六千華人參加了獨立戰爭,解放戰爭中更產生了三位華人將軍。
嚴格說來,沃斯特女士的這本書只是她与三位華人將軍的訪談實錄,并非完整的古巴華人歷史。之所以揀中三位華人將軍作為古巴華人的典型,与沃斯持擔任馬克思主義政治理論雜誌《新國際主義》編輯的背景有關,也与她參加國際共產主義聯盟的「西方馬列主義」思想底色有關。
沃斯特女士熱情地描述了古巴革命的成功,古巴人民的勝利,古巴華人對革命的貢獻,她撰寫本書的動機,還介紹了譯者王路沙在翻譯此書過程中的感受。
當然,沃斯特女士在她的書里和講話中,都沒有提到歷史的另一面﹕雖然古巴華人奮不顧身地參加獨立戰爭,并在獨立后短暫地受到尊敬愛戴,但一九零二年五月,古巴仍頒佈排華法案,禁止華人入境。二戰后「中古友好條約」簽訂,掀起華人移居古巴高潮,一九四三年古巴華人人數巳達一萬五千八百二十二人。
當時古巴僑社為美洲規模之最,擁有三家華文報紙和中華學校。至一九五三年仍有一萬一千人,但到了一九五九年古巴革命,大量華人外移,在美國的制裁与卡斯特羅的「指令」經濟政策下,謀生日難,已無華人愿意再移入古巴。一九八四年僅剩四千人,現在只有數百名華人居住在古巴。
目前古巴政壇上,國會國際關係委員會副主席拉佐格‧巴雷多的祖父母皆為華人;國內貿易部長芭芭拉‧卡斯提羅‧古伊斯塔斯的祖母為華人;古巴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思想部書記伊斯塔班‧拉佐‧赫南德玆的祖父是華人。
蔡、徐、王三名古巴華人將領年輕時都會說華語,長大後都忘記了。亞洲週刊指出,目前整個古巴華人社區還能說母語(廣東話或客家話)的只有三百人左右。古巴華人社區是一個急速消失的族群和文化叢體,文化人類學家和華人移民史專家如果未能及時搶救古巴華人歷史文物和進行口述歷史工作,則再過幾年,古巴華人歷史將從此隨風而逝了。
沃斯特女士的《我們的歷史并未終結》,記載了古巴華人歷史中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的一段傳奇,恰正填補了人們對這段難忘往事的記憶真空。我真誠地當面向她道謝﹕「妳記載了這段歷史,使我們可以從歷史中學習!」
我們向沃斯特女士提了許多問題,同她談到旅居古巴親友的遭遇,也和她討論了社會主義革命是否可以最終解決貧富不均和平等自由。在她和我們合影時,一位文友告訴她﹕「在座幾位當年都曾參加遊行喊過要古巴,不要美國佬的口號!」沃斯特女士興奮地站在我們當中,作手勢讓眾人橫排成遊行隊形,閃光燈不停地閃爍,沒有人喊口號,只是大家都笑了。
商場的店鋪早已打烊,只有水池還在噴水,夜色顯得格外寧靜。手捧著沃斯特女士的書,突然想回轉身去再告訴她﹕「中國人不僅勤勞克儉,聰明透頂,還是十分勇敢的戰士!」可惜她已消失在燈火斕珊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