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俺心裏就羡慕戴眼鏡的,好多次夢裏俺也戴了副眼鏡。
戴眼鏡立馬就顯得文質彬彬,文質彬彬就指定有學問,有學問必然有文憑。你看看現今個的領導幹部,再怎麽著,再不怎麽著,哪個不弄副眼鏡架鼻梁子上?
儘管俺羡慕,可俺平日說啥也不戴眼鏡。俺内當家的見俺老眯著眼瞅她就拽俺去配副眼鏡,俺殺豬一樣掙著,死活不去。
不戴眼鏡不是俺不想帶,實在是怕,怕當年的文化革命風暴再來,再來工農兵的鐵拳就又砸在眼鏡上,於是俺就等,就觀望,俺脖子都瞅痠了,還好,這文革終沒再來。
還記得那火紅的年月,烤灸的大傢伙后溝子淌汗的年代嗎?
眼鏡特別是一副瓶底子厚的眼鏡,戴在誰鼻梁子上,肯定和這人出身,家庭背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緊密聯係,也就是說“眼睛”是勞動人民綫外頭往裏蹦躂的螞蚱,命好點的屬於改造對象一列,命不好的那就難説啦,你離人民老遠啦。
常常編一個革命現代劇,“眼鏡”上場了,絕對是幼稚的到家,書呆子氣十足,關鍵時刻老掉鏈子。不是說些四六不搭嘎的干話,就是在革命事業處在危險時刻英雄人物帶領大傢伙都沖上去了,他那熊樣,還在那疙瘩猶豫彷徨。不猶豫下定決心了也毛手毛腳,幫忙也盡幫倒忙,屢屢拽大傢伙的腳脖子。要不,關鍵時刻眼鏡掉泥漿裏,或石頭上摔碎了鏡片。
摔碎了鏡片子的書生模樣的傢伙,肯定慌亂的東摸西摸,終于摸到手的眼鏡,也必被鏡片子划破了手,鮮血滴淌的手指頭戰抖著把只剩一條腿,或一個鏡片的眼鏡摸摸索索戴在眼睛上,然後,看見了一片紅光裏革命隊伍正往上沖的,一群打著補丁的屁股蛋子。“眼鏡”受了激勵受了刺激,一咬牙“嗷”一嗓子撲上去啦,結果人家革命在他撲上去之前成功啦,他也就灰溜溜地繼續靠邊站吧。
眼鏡掉洪水裏頭那就麻煩大了,泥漿裏摸一把沒有,摸一把沒有,結果一個浪頭卷來,他被卷走了,可鬼使神差,他卻在翻滾的泥浪裏又抓住了眼鏡,然後徒勞的掙扎著。正在揮臂指揮的“高大全”一躍而下,這一定是好幾個鏡頭的链接。有鯉魚打挺的,有鯉魚躍龍門一個優美的弧綫扎水裏的,還有一個跨步從鏡頭上越過,大撇著褲襠裏隱隱沒穿褲衩的。
入了水就小雞一樣提留著“眼鏡”往岸上一甩,“眼鏡”得救啦,“高大全”被洪水卷走啦,一個“高大全”倒下啦,千萬個“高大全”站起來啦。
“眼鏡”於是這輩子都得被大傢伙蔑視著,這輩子頭就得老在褲襠裏窩著啦, 於是就叫臭老九(勼)啦。
誰知等著等著,這世道硬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打轉轉兒,當大傢伙跟著領袖摸著石頭淌過了河,“眼鏡”一下子鹹魚翻身啦。
放眼神州大地,好傢伙!往年背運無比的“眼鏡”現今個個都成了香餑餑啦!
學生還沒進大學的門就一個個眼鏡架鼻梁上了,沒眼鏡就説明沒好好讀書沒下功夫讀書,沒讀好書就上不了大學沒文憑,沒文憑就當不了公務員,當不了公務員就當不了領導幹部,當不了領導幹部你人生就沒戲,沒戲了你連媳婦都娶不上!
娶不上媳婦,那爹娘可就發老愁嘍!
瞧瞧,連娶媳婦和戴眼鏡都有關聯,更別説那些個卯著勁,想娶個戴眼鏡媳婦,甚至想娶好幾個媳婦,把這些個“顏如玉”弄到“黃金屋”裏藏著的。那你可得好好在書堆裏打滾兒,早早弄副眼鏡戴上。
這,就是現今個一開會,開大會,開重要的會,滿場眼鏡片子閃得你眼暈的重要原因。
眼鏡就是學問,學問就是知識,知識就是力量,力量就是-領-導,再於是,俺也想弄副眼鏡架鼻梁子上啦!
儘管眼鏡很潮流,老潮流了,俺很久以來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俺知道不戴眼鏡就説明俺不讀書,不讀書俺就沒學問,沒學問俺就只好升斗小民的瞎混,瞎混俺就沒出息。
可早前個眼鏡受屈辱的事兒還沒從俺記憶裏消失,俺還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得一陣子恢復,於是就一年一年的等。黃花菜徹底等涼了,俺才醒悟過來,醒悟過來已經時過境遷,時過境遷俺就被學校関在門外頭,関在門外頭俺就失去了戴眼鏡的機會。
沒眼鏡就沒學問,沒學問俺得走捷徑,走捷徑?咋走?先弄副眼鏡戴上唄。
剛好,這次俺内當家的又擰俺耳朵說配眼鏡,這次俺就不掙了,乖乖跟去了,俺心說再不戴眼鏡就徹底不跟趟了。
可眼鏡架鼻梁子上好幾天了,仍沒人說俺有學問,也沒人叫俺領導,俺還是俺,俺該干啥還得干啥。
俺就納悶,就起疑,就悄悄問俺内當家的。内當家的聼完把嘴一撇:你以爲你穿上馬甲,人家就不認識你啦?
馬甲?穿馬甲?穿什麽馬甲?這話怎麽聼著這麽耳熟啊?
噢,這不是老趙趙本山的臺詞,早前兒本山子穿著馬甲滿場踢騰扮演王八的事嘛?
明明揶揄俺!俺戴副眼鏡怎麽就跟老趙頭穿馬甲一個樣了呢?
見俺一頭霧水,内當家的順手一把扯過俺的耳朵,在俺耳朵眼叨咕了一句,俺一下蔫巴啦。
你瞧,俺弄得以爲是個眼鏡戴戴就有學問了,沒承想,光這眼鏡裏的學問就大了去了,俺鼻梁子上戴的和大會上主持會議的領導戴的眼睛是兩碼事。
俺這眼鏡跟農村牆根兒正釃暖暖,衲著鞋底子認針的老大娘戴的眼鏡原來是一回事兒。
唉!俺帶的是副老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