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蘭三月三十一日晚九點許。突然接到國內大哥打的電話:“快回來吧!媽媽不行了。”
我一時無語。
我知道在這天涯海角,如果接到國內的電話,大抵沒有好消息,不是噩耗就是病重的通知。
趕快訂飛機票。只有第二天晚上的票了。
先趕去單位完成白天沒做完的工作。妻不放心,陪著我一起。
忙完一切,已是淩晨二時許。開在高速公路上,心裏一陣陣酸楚。好不容易挨到高速出口的路肩,我已淚如雨下。
一路無語。
兒行萬里母擔憂。現在兒真正行程萬里,已無從知道母是否還在擔憂了。
母親躺在冰棺裏,微鎖著眉頭。聽父親說,母親臨走前,只說“我要回家,要回家”。小病小災的母親總是自己忍著,一輩子都沒住過醫院,沒離開過自己的家。
其實她在醫院裏總共才呆了26小時。
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母親小時家境不錯,又是長女,所以還能騎著毛驢嫁給父親。一直到臨終,母親似乎只是在忙。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從來沒麻煩過誰。她一生生養過七個孩子,但只存活了我們姐弟四個。父親是個孤兒,母親總心疼他,處處讓著他。母親一生蓋過四處房子。你很難想像她矮小的個子是如何在世上不停地勞作。
她是個農民,沒有任何人給她退休金或是養老金。但她省吃儉用,讓四個孩子讀完了可讀的書,成了家,竟然還有小部分的積蓄,供自己養老。
今年初,她與父親一起去照了相,說是準備“裝老”(家鄉話指遺像)。大家有些避諱。她說,沒事。要死總是要死的。所以她的遺象都是自己準備好的,沒有麻煩我們。
這次,母親不小心跌倒進了醫院,不到26小時就走了。身邊只有一個大兒及媳婦,一個乾女兒,和父親。
至死都沒有麻煩過誰。這就是母親的特點。
所有的人都說,母親是個好人,一輩子為人著想。
那幾天天天都下著大雨。出殯的那天,更是雨大。抬棺的人看到雨大,連追悼會都沒讓開就抬走了。不知是不是母親不願意麻煩大家站在雨天裏聽悼詞。其實,母親很平凡,悼詞也很短。
我抱著她的骨灰盒回到久違的家鄉。雨下得更大,到處泥濘不堪。我在淚眼裏看到,老家的鄉親們都在雨裏等著,插著香,放著鞭炮。許多與媽媽當年的婆婆爹爹穿戴整齊,站在雨裏,等候著。
這恐怕是母親唯一沒有想到要麻煩別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