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子老孫電話裏很神秘地說,和毛利營溝通好了,明天咱們就去文化探密。
老孫聲大了點,文化沙龍裏一撥兒好使的耳朵,聽見了全嚷嚷著要去,老孫沒轍了:都去,都去!這一去,人多勢衆也好有個照應!
不過,俺心揣個小九九,老孫個兒大,明兒任事貓在老孫屁股後頭,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要見勢頭不對,咱先撒丫子蹽吧。
來新西蘭後心裏就老好奇,哪天得空到毛利人住的地方瞧瞧去?
搞攝影的要是起了好奇心,要麽興師動衆把準備好的長槍短炮支起來,威風八面;要麽鬼子進村打槍的不要,悄沒聲地摸去,裝出無事狀,貼近獵物把廣角掏出來,一邊臉上掛著燦燦笑容,一邊按動快門,在被攝物尚未警覺前早已將其擒獲在相機裏。
可毛利人住的地方咱不敢去,當然聽説傳説據説的理由頗多,電視上看的也多,那毛利人手持長矛,袒胸赤膊,血不拉哧的舌頭吐出老長,一邊凶神惡煞瞪著眥裂的銅鈴大眼跺著大腳丫子,一邊血盆大口哇呀呀發出震聾發聵的聲響,配合著跺腳聲音隊伍有進有退,位置有前有後。雖説是歡迎儀式,那看著故作鎮靜的領袖,在一撥把胸脯拍得山響的毛利人面前,趨前與紋身刺面的毛利酋長碰鼻子碰臉時腿肚子轉筋也說不定。
所以,別看平日裏也經常和毛利人照面,有時還“哈儸”一聲,可再有膽也不敢到毛利人那裏去獵個奇攝個影什麽的。儘管老想去,心裏癢癢,平日要走到毛利人部落外面也探頭探腦,也想把懷裏暖熱的相機家什提溜出來,老遠瞄一下。可和毛利朋友一打照面,腿肚子就不聼使喚地往返方向跑,跑的還氣喘吁吁,狼攆似的,心虛啊!
不心虛不行呀,誰都知道那表演是安排好的,兩邊碰頭商量妥的,是互相打過招呼摸過底的,表演的隊伍雖張牙舞爪凶神惡煞,可大家知道這全是假的。就這假的場面,那領袖腿肚子轉筋還説不定呢。我等可是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保護下去了毛利腹地獵影,這些粗胳膊粗腿,原始時期或老輩子曾茹過毛嗜過血的人,在我等面前要瞪起大眼吐出大舌頭,我等還不趕緊蹽丫子跑人,還傻大膽杵在原地,那可真成了棒槌啦!
第二天,帶著相機家什起一大早就往指定地點奔,結果心神不定跑過了頭,又兜了好幾圈才在一幽靜的海灣処找著地方。
下車一看,老孫他們早來了,正聼過去在毛利營裏去過並熟悉毛利習俗的林女士在講注意事項,俺把相機背在脊背後頭擠進人堆,按林女士安排插到了前邊。一大幫人就硬撅撅地往遠處毛利大堂走。
大家走得謹慎,同行的老徐步子錯了,行進的左腳和左手竟甩成了一順順。側臉一看,不光老徐走的彆扭,和老徐一順順走成一樣的還真不老少,顯然大家心裏都緊張。
老林擠擠戳戳,非擠在老孫正屁股後頭,見別人擠過來,忙一膀子扛過去,竟把這安全地方給霸了。
那就再靠靠後,當然也不能太靠後,後邊就是女士了。剛逮一耳朵,林女士說隊伍行進時男前女後,心裏就不免叨咕,這大概是爲了囘跑起來女士優先吧?
到了大堂門口,這裡常見的雕花樑柱搭製成的大門被漆成了一片通紅,大太陽地裏,更顯得血不拉刺。
只見毛利營門洞開,似乎張開了一張獅子大口。大家都伸長了脖子,塘鵝般鼓擁著。除了老林,老徐還有我等的心跳聲,怦怦的動靜挺大,半天過去竟無其他聲響。
正納悶間,突兀一個聲音響起,好似碧空灑下了一串異類的天外音樂因數,一下子刺穿了大家的耳膜,也穿透了大家的心胸,大傢伙神兒全被這天籟之聲刹那間定住,半天回轉不過來。
好容易神回來了才發現,原來是一常人打扮的毛利女子在隊伍面前引吭高歌。
歌是聽不懂,可真誠歡迎的意思還是聽出來了。看來毛利人沒把我等當敵人,那俺懷揣的小九九有點多餘啦?
可慢著!先跟大傢伙進這“廟堂”裏瞧瞧再說,還得是緊跟在老孫屁股後頭安全些。
脫鞋依次魚貫而入,一進大門,只見大堂裏早有毛利主事面帶微笑,說些聽不懂但心裏卻明白的歡迎詞。而後他們又唱,聲音裏自帶一種天然的古老與原始,唱著唱著,好像歌者 與聽者間有了心靈感應,俺初始不安的心竟慢慢往回落去。
毛利人唱完了,在等待著什麽。幾乎沒人指揮,大傢伙端厥厥齊唰唰站起,回唱起了歌兒來。
沙龍裏原來好幾個南郭先生,過去老五音不全的,今天奇了怪了,都神定氣閑地找著了感覺找著了調,一個個還成了高音兒,把個西北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唱得九曲十八彎的,好像放羊那姑娘的皮鞭稍兒,正在這毛利大堂的花梁上繞呀繞的,好久都沒繞完似的。
踩著餘音的點兒,沙龍裏的長老范老先生走出了隊伍,摸出準備好的份子錢——把一個印有財神爺畫像的紅包,趨前放置在大堂中央的地上,再按禮數,倒退著回了隊伍。
紅包被毛利當家廟祝,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拿起,看著紅包上的財神爺,老者臉上堆滿笑容。看起來雖文化不同,但對財神爺好像大家都很喜歡。
大傢伙一看,心通一下全落在肚子裏了,賓主皆大歡喜。
看著無事,俺這才從老孫背後大膽細細打量起這平日裏心存敬畏的毛利堂裏的場景。
這毛利堂怎麼越看越像咱家鄉的神廟?
家鄉的廟堂裏敬有神像,這裏也敬有神像;廟堂的金剛一個個兇神惡煞,這裏的毛利雕像也一個個張牙舞爪;廟堂裏有廟祝,有主事,有施主,這裏也有廟祝主事,還有——送紅包的我等。
只是毛利的神像是雕在木頭柱子上的,漆成紅色;咱們的神像是泥巴塑在神龕上的,漆成金色。毛利的神好像沒有司職,不像咱們的神像各司其職,各忙各的。而且他們的神,數量上明顯不如咱們的神數量眾多,看來也不及咱們的神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特別明顯的是他們的神和他們的距離很近,很親切,好似他們遠古的親人。據廟祝介紹,他們的堂有多種用途,有時是祭奠堂,有時是聚義堂,有時又是歡聚堂,連他們的神也或參加祭典,或獲邀歡聚。哪像咱們的神,和咱們的距離那可就說不準有多遠了,廟堂裏都不敢多呆,更不敢說笑。
在這裏呆時間長了,大傢伙奇怪的是,越瞅這些神像越藝術,連吐拉的舌頭也繞得很藝術,紋飾也很藝術,粗曠而古樸,透著古老而恒久的氣息。而且越瞅越親切,一直瞅到白髮廟祝的一句話說完,大傢伙恍然大悟。原來毛利人有傳説:恒古年間,一撥人是從臺灣飄洋過海而來,怪不得這藝術瞅著眼熟,原來如此。
唉呀呀,瞧這鬧得,原來千巴年前,說不準咱們和他們曾是大中華的一家人呐。
這一語竟通破了層窗戶紙。
再往後,大家在毛利主人的盛情邀請下,到後邊飯堂裏吃了一頓毛利餐,一人喝一大碗“珍珠翡翠毛利湯”後便主客真成了一家人了。
老林為顯得跟毛利人更親熱,竟連幹了兩大碗,方才抹抹嘴,意猶未盡。
一碗湯喝下了肚,賓主更是嘮得火熱,唱得火熱。毛利廟祝能歌善樂,彈撥著吉他教大家唱毛利歌曲。
趁著熱湯上臉,渾身的熱乎勁兒消不下去,俺就把背後的傢伙什,俺的寶貝,屢屢一見毛利人就趕緊收起來的尼康相機提溜出來,真正近距離的操槍架炮,對著心儀已久的毛利文化一通猛拍。
哎喲,老孫的大個頭剛好就是個攝影架!這F-2.8的大口徑鏡頭,可不得有個現成的大肩膀頭扛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