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一個故事,有位青年聽說名利是個年輕美麗的少女,找到她便得到幸福,從此迷上名利,誓言窮畢生精力也要尋著心中佳人。
他曾往書堆中尋訪名利,發現智慧与哲理批判否定甚至排斥名利﹔遂改向宗教中找名利,青年發現宗教宣稱人間幸福包括名利,都是一個人死後才能得到,而活著時應該捨棄的。
他又向大千世界去尋找,每到一處必問﹕「你們知道名利?她在這里嗎?」
每次都聽到這樣的回答﹕「名利?是的,她來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來而复去,無人知其行蹤。」
青年轉向大自然,相問高山森林、江河湖海、飛鳥蟲魚,皆一無所獲。
尋尋覓覓中韶華易逝,青年巳成老人,終在世界盡頭一個黑暗的山洞里,發現了朝思暮想的名利----醜陋而衰朽的老嫗。
他流淚傾訴﹕「我一直在到處找你,開始時我還是個年輕人,現在我已經完全老了。許多人都像我一樣盼望著你,對你翹首以待。為什麼你要躲著我們,躲著這些熱切追求你的人呢?求你了,走出這個山洞,和我一起回到世界上去吧。」
名利沒有回答他。
苦苦相勸終無結果,他失望地离開名利,臨別前請求名利給出一個口訊,以便向世人傳達,証明他的確曾經找到過名利。
此時,名利,這個又醜又老的婦人,只說了這一句話﹕「告訴他們,我年輕而美麗。」
人在世間追逐名利,大多是期望過高而失望而返,但名利之心,人皆有之。奢言「淡泊名利」者,或是早已名成利就,揚威天下、家肥屋潤之餘,又想得個高風亮節的清譽雅名,往往將股掌之中的名利,作不齒与之為伍欲拋棄狀,卻總不見撒手放開﹔又或是求名不得名,逐利不獲利之人,吃不著葡萄干脆說它是酸的,撈一件淡泊名利的簑衣披上,無可奈何作個獨釣的世外高人,那心里卻仍是忿忿地不甘寂寞。
名利二字,可道盡今古人心中一切陰暗醜陋甚至罪惡的齷齪,可暴露一切歹毒無恥妒嫉与仇恨﹔可傷害他人作賤自己,也可殺掉他人毀滅自己。
若是為榮名厚利,世所同競,作你死我亡濺血捨命之爭,倒還有些歪理,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譬如爭一個皇位,弒君殺臣,父子相殘,一旦得手,那是君臨天下,享不盡的富貴榮華,捨命相搏,終有所得﹔又或是爭一筆巨產,搶一宗大生意,幾世花不完的財富,挖空心思,無所不用其極,也是應了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老話。人非草木,有時為名利所引誘驅策,誰能抵御得了這天大的誘惑,往往會心動,忘卻了倫理道義与社會公理,做出一些傷天害理有悖人倫的事來。
毋論政壇商界學界文藝界,還是市井之徒、販夫走卒、小商人甚至農夫,莫不爭名逐利。即使是蝸角功名、蠅頭小利,事關個人得失,一概要爭。
曾見過快餐店的小老板,面對劫匪的槍口,為保護當日賣炸魚薯條的營業收入,与之殊死搏鬥?!事後有人輕飄飄指責他應知「錢財身外物,保命最重要」的道理,說這話的人的確是尚未體察民間疾苦。
在街角開一間小食肆,父子夫婦胼手胝足起早貪黑,流多少辛苦汗水,才賺下那幾個小錢,搿開來分分都有血汗浸透其中,如今居然有人斗膽來搶?不跟你拼才怪呢?!我記得當年在島國一個小鎮,就有個弱不禁風的老板娘,為保「士多」不失,奮起反抗前來搶劫的賊人,還「空手入白刃」,奪過賊人手中大刀,追得那廝落荒而逃。
他們也爭「利」,但這「利」是勞動汗水換取來的,雖小如蠅頭,卻要養家活口,供書教學,這種爭利,憑勤勞靠付出,名正言順,值得尊敬!
做生意不恪守貨真價實、童臾無欺,以次充好,摻假作弊,甚至攪出人命、毒害大眾﹔或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百狼,欺瞞詐騙,卷款私逃,牟取非法暴利,這種爭「利」就是為禍人間,天理不容!
當演員的想出名,要讓導演在床上先潛規質一番﹔為文者窺伺社會道德敗坏、義利不辨,為利慾熏心,顛倒歷史,對先賢史哲的史跡進行歪曲,顛覆傳統﹔或是巴結攀附權貴之餘,寫些趣味低下的三流文章,無病呻吟,刻意互相吹捧,沽名釣譽﹔學術界不潛心研究,剽竊抄襲,貪天功為已有,阿謏奉上,妄顧真理,逢君之惡……這種對「名」的追求,不僅於己無益,有損清譽,有害社會。
當然也有另一種對「名利」的態度。
愛因斯坦當年受聘於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時,校方許以豐厚年薪,愛因斯坦卻懇求校方:能否少給一些?面對人們疑惑的目光,他解釋說,科學探索需要的是一種簡單的動機。越是簡單的生活越少誘惑,越有利於科學研究,就像沉重的金磚會壓迫鳥兒飛翔的翅膀,多餘的東西也會成為工作的負擔生活的包袱。但對一個公共知識份子的良心,他卻看得比什麼都重!
普通人如日本賣河豚的食肆老板,若因處理河豚出錯而導致食客中毒身亡,因為幾代人的名聲壞在他的手上,老板必須切腹謝罪,并把店關掉!這種對名聲的珍惜,也是小人物的偉大之處。
更可笑的還是為虛無的「名利」作不休相爭,在海外一些僑團里,壯年也好,七老八十的也好,紛紛爭當主席、會長,還搶做秘書長,有時為此還從這個社團跑去另一個社團,甚至自立門戶成立多一個社團。爭回來一個名堂頭銜,印在名片上,又怎麼樣了呢?就為了在節慶時得一紙請帖?還是為了和到訪政要握手合影留念?
如果不弄清組建運作社團的目的和功能,缺乏由近期至遠期的規劃,構建不了核心團隊,任何一個社團除了淪為名利場的爭逐之地,很難有所建樹及永續經營。
我們忘記了自己應該立足僑界扎根社團,從點滴小事的誠心參與做起,從維護僑界權益以及服務僑胞做起,出錢出力,助人紓困解難,經年長期積累不懈不棄。惟此僑界口碑載道,予之以佳評好感,其美名亦必遠揚,其個人事業也因廣得社會各界的認同支持,興旺發達,方為名利雙收也。許多先僑的俊彥賢達,概從此途一路默默行來,以致今人仍對他們滿懷敬意。
當然,在心存名利慾的人眼中看來,無名無利之事不做也罷,故凡事必有名利在箇中,可爭之、圖之、搶之、奪之,他人即使做事亦無非就是為名利二字。你若辯說是為了信念、理想与真理而爭,他是斷不會相信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彼此思想情操境界不在同一層次。
康乾盛世,鎮江金山寺高僧法磐曾告訴游江南的乾隆皇帝,長江中穿梭來往的無非就是兩條船,一條為名,一條為利。此典每每為撰文論及「名利」者所引用,但人們偏偏漏掉了後面至關重要的兩句話,那就是這些為名為利往來風浪中的船隻,到頭來都落得個葬身魚腹,如過眼雲煙,鏡花水月終成空的結局。
盡管明知如此收場,仍有更多的船繼續逐名利而往來。
哪麼究竟有沒有不為名也不為利的第三條船呢?
當然是有的,自有人不把名利看作人生的目標,而泛舟於時間的長河之上。他識破了世間飲食男女追求榮華富貴的眾生相,參透了人生的玄機奥秘,臥游間笑看一艘艘名利之舟匆匆往返,他還曉得應該何時何地離舟登岸,把位置空出來讓給別人,因為他明白自己僅僅只是一個過客。
詩人藍德(Lander)曾如此吟嘆﹕
「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備走了。」
這,就是第三條船上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