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下午,在突義瑞(Tui Ridge )公園一角的宿營地,我坐在屋簷下的木質陽臺上,靜靜地看著前面。
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順著地勢輕微地起伏著,上面滿是星星點點的各色小花。微風起來,草地漣起一層層的波浪,一波一波地向遠方奔去。草地中間稀稀地立著高大挺直的考瑞樹,顯示著它們的不同尋常。(考瑞樹是新西蘭名貴稀少的樹種,現已受到政府保護)。再往遠處看去,一座座小山相互交錯,一排排高大的樹林密密地形成天然的屏障,將這個野營公園圍在中間,如同一個巨大的天井。這是一個晴天,天空照例是新西蘭特有的藍天,形狀各異的白雲隨風飄著,陽光於是在遠近的山坡草阪上印出層次分明的亮度與色度,讓人想起特技電影裏的表現手法。順著遠處的樹林屏障環顧,我們宿營地的左面是一片未經修飾的竹林,微風吹過,響起陣陣的沙沙聲,如果閉目養神,你會有一種秋雨的錯覺。但你很快被你右邊更大的風雨聲吸引過去,你在平風息浪的涼臺上,明明還能聽到孩子們在門前草地上嬉笑追逐的快樂,又哪來的風雨如嘯?循聲望去,原來是右邊小山上的森林發出的林海濤聲。
林海濤聲。久違了的林海濤聲!
在20多年前的國內武漢,那個以火爐著稱的大城市,我曾在月明星稀的夏夜,與朋友站在鋼筋水泥的樓頂,象熱帶魚一樣張著嘴,寫下了下面的詩歌(我還依稀記得下面幾句):
城市裏樹木一棵一棵地消失,
高樓一棟一棟地立起,
月黑風高的夜晚
林海濤聲成為遙遠的回憶
人只得代替了鳥
在高樓的巢裏飛出飛進
或許有一天
父親會問你
最後看到鳥的日子
你或許會一陣心緊
心緊倒不要緊
就怕將來有一天
孩子會問你
鳥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當年杞人憂天似的東西。記得初到新西蘭,我曾稀奇到處的鳥語花香。時間長了,也就慢慢習以為常了。本來住在城市的郊區,就象住在鄉村一樣,但這次應朋友之邀,駕車來到這個國家森林公園,竟然更是感覺到了鄉村的鄉村一樣,幽靜中浸著寧靜,平和中印著清新,一切更是靜止了一般。在這大自然的寧靜下麵,你的浮躁無影無蹤。在這世外桃源裏,你分明感覺到聲音的遙遠,聲音的回聲,不知不覺中,你的聲音開始透著謙恭。你開始傾聽寂靜,品味寂靜。這是一種交流,一種人與人之間,人與大自然之間的寂靜交流。這種交流不是仰賴你磁性的音質,不是倚靠你音量的高低,不是憑藉辭彙的華麗。這種交流純粹是那種久違了的心靈感應。手機完全沒有信號!現代通訊技術竟然失去用武之地,你能相信這裏與奧克蘭僅僅三個半小時的車距?
所以,面對著寧靜,你無話可說。用心傾聽,你似幻似明地聽到了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美國著名的民謠組合保羅·西蒙與加芬克爾的《寂靜之聲》:
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我又渴望與你傾談
一種幻覺悄然來臨
在我夢中播下種子
而那些不停滋生的幻覺啊
卻還依然滯留在寂靜之聲中
我看見成千上萬的人們
也許更多
他們無聲地訴說
他們無語地傾聽
他們作出一首首歌曲
卻沒有一個人去吟唱
沒有人敢
驚擾寂靜沉睡時的輕夢
這種寂靜之聲也讓我思考旅遊的不同含義。我曾追隨如蟻的旅遊者,在摩肩接踵中,行色匆匆中找到一處處名勝古跡,在一塊塊刻著字畫的石頭或是牌坊或是建築前,拍照留念。在本該幽靜的一線天或是滴水洞下,與無數的攝影留念者們爭先恐後地佔據最佳位置,最後疲憊不堪地回來,完全沒有心情去體會,去與古聖先賢進行心靈的溝通。
這種寂靜之聲讓我回想起國內的光怪陸離與五光十色或是五花八門――我曾這樣寫出自己的心情與感受:
國內就象電影
不停地變
這裏就象照片
一成不變
但是在這種變與不變之間,我們迷失了什麼,又留住了什麼呢?
所以,在這樣一個普通的下午,在突義瑞(Tui Ridge) 公園一角的宿營地,我坐在屋簷下的木質陽臺上,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