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沙龍,南學開舘,合灶年餘,即將關門塌灶。
一撥沙彌搓著腳丫子,高坐灶台,把著灶口,各自牛氣得不行。
沙彌們或自成一體,講經論道;或堅持經學要義,崇尚自由;或不甘南學枯燥,混學無果,灰心喪氣;或無心向學更兼無事生非,竟自在灶臺上閙將起來。
有好事者伸長脖頸,山牆頭兒朝裏探頭探腦。瞧著無影塔裏,這些日子煙灰飛揚,不明就裏。心說,這撥沙彌們吃飽了撐的,非得在這異國他鄉講經論道合龍開灶?搞什麽搞?
得!搞砸了吧!
一副先知先覺,八輩子早知道的表情。
也有熱心人無影塔下,痛心疾首,撫摸塔身,欲哭無淚,卻也強自忍住悲傷,朝著一撥準備各自散去的沙彌們揮著手,唱道:揮揮手,明日君再來!
那位看官不屑啦:還來呢!臉都不是臉啦,灶也不是灶,還怎麽在一個鍋裏攪馬勺?
更有如願遂心者高興,打心眼子往外高興:好!散了好!早該散場了!在一起誦經,有的晨課光抄別人作業,光吃白食;有的雞蛋裏頭挑骨頭,時刻準備抬高自己,抹黑別人;有的小肚雞腸,見不得別人作業優秀,綠眼雞似的穀倉裏亂趵;還有的乾脆把先生的板子抄起,專打和自己不對路的,打也不看地方,劈頭蓋臉地砸人一頭青疙瘩。
雞飛狗跳之下,無影象牙塔看似無影,看似高雅,在內外合力攪合下,卻也暗潮洶湧搖搖欲墜。眾沙彌分崩離析怕是難免。
列位看官,這南學就是難學,打宋朝朱熹老先生南學開館授學至今,南學就從來都沒有安生過,文人間常為開偏灶幹架。時過境遷,偏有人不信那個邪,烹飪大餐讓一撥喜歡相輕,喜歡吃小灶,長著一身橫刺,脾氣不對路,尿不到一個壺的傢伙們,趕一塊堆兒曬著暖暖,品嘗這沙龍大餐。
這信心滿滿,持柄混鉄鎦金藝術大馬勺上灶的就是老衲南太。
南太老僧借著沙龍原住持覲京學習之際,想將沙龍原來‘重政治,輕藝術’的傾向,扳回到原汁原味的‘輕政治,重藝術’的口味,準備另起爐灶。
南太住持一當值,甚是盡心竭力,力圖拿出平時絕學,把一眾難侍候的沙彌伺候滿意。只見他老兄把袈裟下擺一卷,擼胳膊,挽袖子,準備大幹一番。
南太這值輪得辛苦,晨鐘暮鼓,不敢稍有懈怠。這邊廂上手挽著花兒緊著換口味,加調料,上高湯。那邊廂下腳還得左弓右盤,躲開文前住持預設的絆馬索。
就這樣變著法子搞藝術會餐,或是一樹山飃歌,或是創作營燒烤,或遊河歡聲,或濕地漫步,或談文論畫,或吟詩作詞,或品酒會友,或輕歌曼舞,總之,極盡藝術文章共用之能事。
端上桌的全無了當初沙龍開館時有政治無文化的乏味,而是藝術品位至上,多種多樣的美味佳餚。
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這南太老僧果有一把刷子,竟把個衆口難調,衆説紛紜,
眾裏尋她千百度,望眼欲穿,卻又無人能及,厚厚的一本當地文人合著的沙龍菜譜《給你一片雲》倒騰了出來。
就在南太住持後溝子淌汗,準備再接再厲,再加把勁,再起一層高樓時,不期後院起火。
點火燒廟的,正是當初一起造廟的文先生文前住持。
文前住持京城裏學習一把,加油一把,自然渾身燥熱,摩拳擦掌,準備回來大幹一把。
偏南太老僧沒有眼色,只顧自己在鍋灶上汗流浹背的忙活。不騰地方不說,還幹得歡實。當晚還準備整一台“慶祝沙龍周年暨國慶六十周年”的“滿漢全席”來犒賞大傢伙。
準備換個馬甲,繼續搖旗呐喊的文前住持妒火中燒,拿南太一勺湯中的辛辣説事。一邊呼喊著“輪值啦!輪值啦!”一邊一鏟子“中國力”使將過來。
“咣”鍋底鑿穿!
一撥幫忙的,幫倒忙的,早看眼裏,早不順眼的,嫌飯菜太香,嫌沒有偏食的,嘈嘈著一擁而前,勺把子被七拽八扭,拉扯的無影塔裏鍋灶滾翻。
大家吃不成啦,傻眼啦,敗興啦!
這不,只聼得“咣噹”一聲,老沙彌老林和大衛王灰頭土臉,踉蹌蹌從無影塔裏奔出,一人肩扛一行李捲,互相打望。各自的袈裟早已被撕抓的破敗不堪,連僧帽也不知丟到哪裏。
大衛王更是狼狽,一臉血道子血不拉刺不說,還一頭疙瘩,個頂個的大。
倆老彌心驚膽戰,心說多虧面老心不老,手腳還算利索,逃將出來,那戀棧無影塔裏鍋灶溫暖的南太老僧也不知是個甚模樣?
説話間就見無影塔門裏伸出一隻胳膊,手上緊攥著一柄混鉄鎦金藝術大馬勺。
伸出的胳膊上到處血淋淋的,一看袈裟早已破爛不堪。打眼一看,就算不看袈裟,單看那只馬勺,卻也分辨得出此乃何人。
於是,老林大衛王不由分説,上去拽著這只胳膊,一起使力撈出這人來,此人正是老僧南太。
這南太更加狼狽,身上袈裟就剩了一隻袖子,一邊臉蛋子青腫,另一邊不知是鍋灰還是被墨汁塗成黑色,一旁耳朵還掛著一根菜葉,顯然被人掀了飯鍋加之拳腳相向,另被惡意抹黑所致,頓時成了斯文掃地的這般模樣。
仨人回望這象牙無影白塔,塔基搖晃,破敗狼藉。
大衛王趨前,在塵土裏撿拾起一支毛筆,欲在山門上留點什麽。
留下點什麽為好?略一遲疑,鼠須兼毫便在無影塔門柱上溜出一副聯語,上聯曰:
“南國南學南太難上難,”
下聯秉筆直書:
“沙龍沙聚沙散傻又傻。”
三人相視苦笑,顛顛而去。
唉!沙龍,想說愛你不容易!▌
(2010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