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時候有沒有吃過橄欖,我的記憶模糊了。即使吃過,也絕不是新鮮的橄欖,總該是果脯蜜餞之類。一提到橄欖綠色, 我頭腦裏就會幻化出一枚枚的青青橄欖,用食物形容顏色是個好方式,足夠生動形象。真正吃到橄欖,是居住南國以後。尤其喜歡橄欖果脯,酸甜適度,既脆且韌,入口微澀,回味清甜。與其他南國果脯,如無花果,九制陳皮, 芒果幹一起,算是替代了桃幹杏脯這些北方蜜餞。 後來再吃北京蜜餞,竟有些不習慣了,奇怪兒時為何從不覺得太過甜膩。
那時,橄欖油也算知道,是因為看《教父》這部電影。平素喜歡看電影,百年好萊塢, 確有不少好影片,很難說最喜歡哪一部,似乎是沒有最喜歡的,只有更喜歡的。想來想去之後,還是決定把《教父》三部曲列為我最喜歡的影片。電影中的美國黑手黨教父就是在紐約從事義大利橄欖油進口生意,“你這油膩膩的義大利人!”,是無良的內華達州參議員嘲罵教父的兒子邁克爾之語。
紐西蘭超市里就有橄欖,大多是油浸鹽泡, 與酸瓜醬菜一起賣。試過, 實在不合口味,那價錢可不便宜,就不再買了。超市自然也有橄欖油,本地人調色拉, 做菜少不了它。橄欖油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最好的是“特別清純橄欖油”, 英文名為Extra Virgin Olive Oil,這英文名,實在是太有想像力了。據研究美食,營養,美容方面的專家們宣稱,橄欖油是“液體黃金”,不僅可以降血脂,降膽固醇,延緩血管硬化,防禦多種癌症,還能促進消化,治癒便秘,美容護膚,甚至還可延年益壽,減緩衰老。再誇張一點兒,橄欖油就將成為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
盛產橄欖油的國家是西班牙,義大利和希臘。與這些橄欖油王國相比,紐西蘭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其橄欖油工業是1990年以後才出現的新興產業,而我卻有幸在激流島上參觀過橄欖農莊。激流島距奧克蘭不遠,是中國詩人顧城喋血魂斷的地方,那已是被淡忘的前塵往事了。在農莊的接待室裏,擺放著高高低低大瓶小瓶的橄欖油。有十幾種不同口味,供參觀遊客用麵包蘸著試吃。我對橄欖油根本無研究,全賴味蕾還算敏感,居然也能約略分辨出口味的差別, 能感覺到有的略刺激,有的更柔和,有的醇厚,有的清淡。
可以蘸著麵包吃的橄欖油一定是“特別清純橄欖油”才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美國三藩市的一家義大利餐廳。上菜之前,先送上來一個小籃子,裏面放著兩小條細長的麵包。一把玻璃壺, 左右各兩個壺嘴。一邊壺嘴倒出來的是清亮的金黃淡綠色橄欖油,另一邊倒出來是稠重的深醬色濃汁,微酸若醋,把那香噴噴新烤出的麵包條撕下一小塊, 在混合液汁上輕蘸,口感豐富。橄欖油的滑爽潤澤,麵包的柔軟甜香,加之酸味的平衡調和, 如此簡單,卻非常美味。吃完了麵包,又要了一份,這餐前小食是免費贈送的, 不用說,菜上到之時,我已經差不多吃飽了。
秋季是橄欖收穫的季節, 非常忙碌辛苦,要外聘大量的工人。橄欖農莊的接待女士拿著一把短柄耙子,為我們示範如何採摘橄欖,樹下鋪上一塊大大的墊子, 梳理下來的橄欖會劈劈啪啪地落在墊子上,整個過程都是手工操作,採摘的方法已延續了上千年。我們被領入農莊的車間,一筐筐洗得乾乾淨淨的橄欖倒入罐狀的機器中,經過攪拌,壓榨,過濾,金燦燦溫潤的橄欖油從另一端流出。榨取橄欖油固然神奇,它窗外的景色無疑更吸引我。
橄欖樹既不俊秀挺拔,也不婀娜多姿,但它有一種質樸堅毅滄桑的美感。一株株橄欖樹造就一片片墨綠色的濃蔭,樹皮乾裂粗糙, 溝壑縱橫;樹葉堅硬如革, 狹窄細長。橄欖樹是耐寒,耐旱,生命力極強的長壽樹種,一兩百年的壽命是等閒之事。梵古於生命的最後15個月在法國南部阿爾創作了多幅傳世傑作,1889年所畫的《橄欖樹》是其中的一幅。畫面上的橄欖樹沒有一棵是挺拔直立的,全部扭曲掙扎,樹枝伸向天空,似在狂風中跳躍起舞,天空的灰藍,橄欖的墨綠,大地的黃綠,在狂放的筆觸下透出熾烈的激情。
農莊有一方小水塘映著藍宇白雲,圓滑的碩石和光潤的礫石圍成堤岸,有三兩棵翠柳在輕風中搖曳,肥芭蕉綠灌木織成一道密密的帷帳。 稍遠處的斜坡排著整整齊齊的橄欖樹,葉片在溫暖的陽光下銀光閃閃。一個幾米長的小浮橋伸向水面,一位年輕的女郎閑坐在木橋上,雙足浸于清水中。她不是應該穿著雪白的希臘長袍, 頭戴橄欖枝花環嗎?
最想到希臘去看橄欖樹,在蔚藍的地中海岸,在南歐豔陽下,在智慧女神雅典娜變成橄欖樹的地方, 看它們迎風起舞,看它們碩果累累,看它們歷盡滄桑,看它們屹立百年千年。是的,我也要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流浪,流浪,流浪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