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一期的时评是要接着上一期继续谈“读懂右派”这个题目的,内容也准备好了,但一个赫然占满了电脑屏幕的大新闻把这个闲谈题目突然打断,一时间,令我甚至有些时空错乱了。
新闻曰:2月10日晚,中国男足在东京的东亚四强赛上以3-0击败老对手韩国队,结束了32年在国际A级赛中不胜对手的尴尬纪录,这也是中韩交战史上的最大分差……
不怕说出来丢人,正在报社上班的我,两股泪花一时没收住,同时夺眶而出。
镇定了一下之后,叫来总经理Tina和
值班编辑桂林,交代她们说,明天的版面无论有多么紧张,也要用至少一个整版隆重报道这个新闻,而且要上头版!面对我的冲动举措,两个女人多少有些莫名其
妙,我把电脑显示屏转向她们,企图让她们感受一下那些图片和文字后面热血沸腾的烈度,但她们还是淡淡地笑着,把我脸上的异样表情连同电脑屏幕上这些奇怪的
信息一同混合成一个挺滑稽的画面。Tina说,你以前好像是球迷。桂林说,快下班了,我给元勇打个电话,把你的意思和他说一下吧。
高跟鞋声在门外遁去,办公室里空了下来,这么大的一件事,居然连一个和我分享感受的人都没找到,心情传递的第一波就在空气中嘎然而止,怎么回事?我抬眼窗外,恍然回到了当下:奥克兰,南太平洋,2010年,早已不再是年轻人了的我,早已不在球场上乱跑了的我,早已远离中国足球赛事了的我,早已连电视转播也不看了的我,早已连球迷都算不上了的我…
三十二年,这是从1978年
一直到今天的一整段时间,这是整整一两代人的时间,真的不能再长了,时间再长,老球迷们连热泪都涌不出来了,新球迷们连历史故事都不知道了,电视转播的时
间都固定不下来了,现场的加油口号都不知道怎么喊了,“中国男足”这四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都快成了假球、赌球、黑球、太监球、XXXX球的代名词了。
我
是从容志行、李宙哲、古广明、张业福那一拨人的时候开始看球的,连迟尚斌都是新人。对于还是中学生的我,这些人都是半神一样的偶像。那时候买球票,要半夜
起来排队,要在自行车的海洋中入场和退场,球赛过程要和同学们连续讲好几天,细节说错了要被冰雹般的拳头群殴,一直练到要把所有国脚当作亲人一样名字和球
衣号码倒背如流,要把从开场直到一声长哨比赛结束其间所有大小场面全都如带了录音机般重放一遍。要知道那是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甚至连报纸也不是每家都
有的“前信息时代”,若谁的手里竟然有一张当天比赛的介绍传单,几乎可以被当做是一个身份象征了,而能够仅仅凭着道听途说和宋世雄的现场广播把球赛细节当
吹牛资料者,不是半仙也差不多了。
那
个时代当个中国足球的球迷,幸福感是充沛而持续的,赢朝鲜、平西德、出征阿尔巴尼亚,虽然基本上没机会与欧洲南美强队交手,但在球迷们心目中,从未觉得自
己的这支英雄球队们一定不如谁,更没有世界排名第多少名、属于第几流的球队之类这种带侮辱味道的身份定位。虽然从《参考消息》中也能读到一些关于世界杯的
报道,但其时的国人已经习惯了把外国的事当做月亮上的事,并没有那种直接受到了侵犯或威胁的压迫感觉。
1982年的世界杯与彩色电视一起进入了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当中,世界足球精彩纷呈的视频大潮汹涌而入,令中国足球的本土神话土崩瓦解。那个简单而幸福的阿Q式球迷时代结束了,伴随在每一场欧洲或南美强队的赛事之后,都是一声比一声来得沉重的哀叹:唉,我们中国足球!
别的都不用说了,一个小小的韩国,挡在中国的家门口,整整三十二年没让你出国门、出亚洲!
无
数的球迷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当年那些老工体们,一部分人毅然“转业”了,谁再当面提中国足球就跟谁急;另一部分人心存侥幸,从抱着啤酒瓶子一群人扎堆儿看
转播改成了半夜起床一个人黑灯看电视,虽然激情不再,但还是一届又一届地坚持看;再一部分人连毅然也没毅然,连改变也没改变,不知不觉地忘了中国足球这回
事,聊聊中国的GDP、外汇存底、人民币汇率,假装从小就没喜欢过足球,假装在幼儿园里就学过外贸,做过生意。
三十二年之后,一夜之间,毫无征兆的一眨眼,全无准备的一咯噔,这个死鬼就这么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地回来了,在日本东京客场,3:0,大胜韩国!
你说什么?中国足球的春天来到了!说什么?今后要让赢韩国成为一个习惯!说什么?下一步就是拿到伦敦奥运会的入场券!
气死我了,你这个老鬼!非等到我一上球场就大腿转筋、一喝啤酒就肚子暴胀、一听中国足球就以为在讲笑话的三十二年之后,才让我看到你这付早就应该有的猖狂和嚣张,才让我看到你身上一直就没有真正熄灭的希望!
不喝酒庆祝了,也不摔瓶子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一个整版的报纸版面送给你,纪念你迟来的辉煌,纪念我未泯的激昂,纪念我们这个被认为不太会踢足球的民族,在虎年春节前夕收到了一份不可多得的岁末献礼,一次尽扫阴霾沉重的身心欢畅!
2010年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