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哥的茶馆
（十一）
三哥：中国肯定没有，而且在中华文明里，这个东西正好相反，中国人不是向前看，而是向后看，理想社会不在未来，而在过去，在三代，一切的努力都是要回到先王尧舜禹。
老金：印度也没有。印度人的世界是一个静止的阶层，最高状态是进入梵天的境界，没有什么时间上的历史运动，只有阶层上的上下运动。觉得这辈子过得不好，那就要九死一生地苦行，争取实现再生，升级成为婆罗门。
三哥：别提印度教的苦行僧了，这种故事说出来，叶子真得吓死了。整整十二年不睡觉，连坐一下都不行，这才是第一级修炼，然后把两只手放在头顶上握着，不能松手，再十二年，最后一级，在火上烤三个小时，在土里埋三个小时，一共是二十四年另半天，如果从土里挖出来人还没死，就算修成了。
叶子：修成了是什么了？
三哥：原来不是婆罗门阶级的，现在就成婆罗门啦！
叶子：成婆罗门又怎么了？
成婆罗门又怎么啦？三哥把瞪出来的眼珠子又收了收：没法说了，这么说吧，那就是活着的神了，再换句话说吧，我三哥要是生为婆罗门，这辈子再也不惦记当别的了。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为所欲为，而且神圣不可侵犯，谁要是敢说婆罗门一句不好，你知道怎么惩罚吗？
叶子摇摇头。
把烧开的油灌到耳朵和嘴里。三哥凶狠地说。
见到叶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三哥又问：谁要是一不小心坐了婆罗门坐的椅子，知道怎么惩罚吗？
叶子闭着眼摇头。
把烧红的烙铁刺到后背里。三哥更加凶狠地说。
叶子睁开眼看着老金问：印度是这样吗？
老金微笑着说：过去印度的婆罗门是这样，但真正理解印度，不能凭三哥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西藏的喇嘛地位最高的时候也一样，谁敢用手指一下喇嘛，立刻剁掉双手，严格的等级社会都这样，中国古代的酷刑也多的是。但这些东西也不说明什么，人折磨人，多狠手段都有。总的来说，古代印度是最严格的阶级社会，两相比较，古代中国几乎算是一个没有阶级的平等社会了。但英国人到了印度，自己成为最高等级，甭管你原来是怎么分的，统统按英国人的制度改造。
叶子：归纳一下，西方社会向前看，中国社会向后看，印度社会向上看，那到底哪个社会算是另类？
老金：人类社会从动物界分化而来，孟子说了，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差别很小。动物种群一代传一代，所以向后看完全符合自然原理，因为除了祖辈，没有别的任何依据，祖辈怎么活，我这辈也怎么活，自然定律。同时，动物世界一个种群当中，或者不同种群之间，也都分等级，所以向上看也符合自然原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也都是自然定律。唯独这个向前看，动物界完全没有这个，你见过哪种动物成天痛心疾首地非要改造自己，强迫自己符合某种想象的样子了？驴就是驴，驴并不想变成马，鸭子就是鸭子，鸭子从来就没想变成天鹅。
那生物的进化不也是自然定律吗？叶子被这个问题缠住了，托着腮问老金：不向前看怎么进化啊？
老金：你这又是误区。把达尔文的进化论移植到人类社会，编出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强调人类社会的不断进化和生存竞争，这也是西方中心论的一个政治需要。这个主义就像那这几个宏大叙事一样，也一样经不住质疑：有这么回事吗？
三哥：我来给你解释啊，这个问题比较学术，认真听。生物界的进化，只是对当下客观环境的刺激变化做出反应，比如气温升高了，或者气候干燥了，就都是当下的环境变化。反应跟上了环境变化，就形成了适应，就生存了下来，没跟上环境变化，就被淘汰了。这些新的反应，相对于过去的状态，就表现为进化。但没有哪个生物，是自己空想出一个环境变化，然后强迫自己产生新的反应。老金说了，一头驴不可能空想出来一个将要进化成马的新环境，然后迫使自己的身体发生变成马反应。没有这种事。
老金：三哥说得不错。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兴起，伴随着两个很大的胡扯。一个是说，人类社会的进化就是建成人间天国，反正进化论已经否定了上帝创世说，干脆连上帝那个天上的天国也不要了，圣经信仰彻底世俗化，直接通过人类的人为进化在地上建极乐世界。再一个是说，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就是最新的环境，物竞天择就是军备竞赛，适者生存就是能在帝国主义战争中取胜。其实，这两个胡扯的始作俑者心里最清楚，人间极乐世界的蓝图，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的蓝图，帝国主义战争，其实就是他们自己所需要的战争。
叶子：就是一小撮人自己编出来的。
三哥：就比如说咱们仨，现在叶叶想当全世界的女皇，这个事我和老金我们得帮忙啊，真弄成了我们俩至少也得是哪个大国的总督吧。从现在就开始干，我负责组织军队打仗，老金负责编造理论，师出必须要有名嘛。老金说啦，叶叶当女皇的国家就是人间天国，有这句话就行啦，我就带着军队以女皇的名义扫荡全球。别的国家不服，你怎么随便打人啊？还讲不讲理啦？老金又说了，这就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的军队就代表世界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达尔文主义，是最新科学。
叶子面色凝重：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三哥郑重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老金：向后看的文明和向上看的文明，都出不来这种东西，只有向前看的文明才有，而这种文明的发生，就起源于圣经。
叶子托着腮看着老金，不出声地示意继续往下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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