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学生一记耳光
作者: 金晓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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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0/6/20
1985年我被聘到天津市解放南路中学为兼职教师,担任高中三年级英语教学工作。高中三年级是毕业班,是学生要参加高考的关键年,任课老师被称作“把关老师”。天津市中学分重点中学和普通中学两类,解放南路中学是普通中学。该校校长给我介绍了该校高中学生的学习情况,该校高三共有四个班,其中有一个班是重点班,是100来个学生中选拔出45个学生组成一个“重点培养班”,就是学生要升入大学的苗子,要求升学率在50﹪左右(重点中学的升学率在98﹪—100﹪)。升学率一方面是学校的指标,也是学校的招牌;另一方面也是家长对子女择校就读的主要参考数据。我查看了这45个学生在高二结业考试的成绩单,就接受了这个教学英语的职务。 教高中三年级的英语课和教中学其它各年级的课是不一样的,学生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学英语,到现在已经学了五年英语,在教学上每堂课既要复习旧知识,又要教学新知识;把旧知识与新知识有机地联系起来,要归纳、总结,要条理清晰,重点实出,知识滚动累积。教师要统盘掌握初中到高中英语教材的编辑系统,吃透教材,做到心中有数,站在讲坛上才能游刃有余。高中毕业班,学生的目标是参加高考,要拿高分;教师就要了解掌握历届高考试题的内客,考题型式和命题路子;教师要瞄准高考题教学,而不能扣题教学;还要教给学生答题技巧,经常举行模拟高考试题的考试,讲评学生试卷。高考是指挥棒,实际上我教的英语是“应试英语”,不是教实用英语,现在想起来那是非常错误的路子,我学生的英语是高分低能。学生拿高分上大学就算完成学习使命,家长满意,学校升学率高校际评比名列前茅,执教教师获得光彩——皆大喜欢。 在开学的两个星期中,有别的同等级的几所高中学校转来八名借读生,我校领导陪同这八位学生的家长和我见面,当面重托我要提高英语高考分。我当时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感谢家长的信任;另一方面觉得我的责任重大,万一学生落榜,我无颜以对。家长们托了人情才能够来借读的,拒之就不恭了,我只得允承。 还别说,心里真嘀咕,到时交不了差,那怎么办?于是,这八位借读生我另眼看待,“小槽喂养”。其中有一位学生叫聂大为,他的毛笔字实在太难点儿了,写出来的字像是小学生的水平,我给了他一本柳公权《玄秘塔》帖本,要他每天临摹三十个中楷毛笔字交给我。教英语的要求学生写毛笔方块字,这件事也是特别,不入路数。 有一天,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我站在教室门口向里看见空了几个坐位,我正在纳闷寻思,怎么回事?几个学生怎么不在课堂里?这时上课铃响了,只见楼道那头五个学生匆忙地奔跑过来,他们气喘嘘嘘,满头大汗,看见我在教室门口,他们站住了,最前面的是聂大为,左手托了个篮球。他们在打篮球,听见铃声,急忙跑步上楼。我非常生气,你们怎么有心思玩!上课都误了!我想在聂大为手里夺过篮球,没收,看你们再打球。在聂大为后面的同学手快,抡下篮球。这时我更生气了,拿不到球,火气不打一处来,顺手给了聂大为一巴掌,他脸上顿时起了几个指痕。他们进教室,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的眼睛里都露出了紧张状态。我气呼呼地说:“快要高考了,还惦着玩!”这堂课在异乎寻常的气氛中维持到下课铃响。 下课后,我回到办公室坐下,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怎么出手打学生呢,真后悔,太粗暴了,粗暴对待学生是无能的老师。 电话铃响了,是叫我去校长室。消息传得真快,我决定去辞职。我一进校长室,校长叫我在沙发里坐下,还倒杯茶递给我。我想,打学生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犯了错误,枉为老教师,自觉很惭愧,辞职吧,好得我是被聘来的,说句辞职的话,就可以离开;唯有辞职,才能挽回学校的声誉。 我直截了当向校长说:“我打了学生一记耳光,我辞职了。你照准,这样你就秉公言顺了。” 校长说:“请你来不是说辞不辞职的事,是跟你商量,明天家长来校时,你不必出面,我来接待。我会解释的。” 第二天上午聂大为的家长固然来到学校,听说来了四五口,现在在校长室。我想,倾家出动兴师问罪来了。昨天校长说的出面接待,原来是中间缓和,免得我当场下不来台。我做的事,我担当,何必校长出面呢。我豪不犹豫站起身来就走,下楼时,琢磨着:家长也是粗暴相对怎么办?我抱定宗旨,道歉认错,以不称职解职离校。 我一进校长室,聂大为父亲抢步上前,伸手和我握手,连声说:“金老师,谢谢你,我叫大为转校借读,就是慕您大名来的,他理科成绩还过得去,就是英语成绩太差。您严加管教,打得好,我把儿子交给您了,以后他不用功,您尽管打。我们全家感激您!” 聂大为的母亲指着她儿子说:“金老师是教英语的,竟然要你练写毛笔字,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了。” 家长一连串的话,不容我插话,也使我无言以对。更料不到的是,聂大为父亲叫身后的儿子聂大为跪下认错。这使我措手不及拦不住聂大为下跪,我连忙抱起他,说;“不必这样,不敢当。” 我打了学生一记耳光,本来是老师犯错误的事,现在倒成了佳话在学校里流传。后来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讲到了这事的经过,告诫大家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要维护“师道遵严,切不可体罚学生。” 后来我担任的这个班的升学率是46﹪,很说得过去了;来借读的八个学生全部升入大学,聂大为英语高考成绩93分,总分过一类大学,被第一志愿南开大学英语系录取。 聂大为大学毕业后去了英国伦敦。他天津的家原住河西区东楼,因拆迁搬家,同时我也拆迁搬家,于是我们失去了联系。 隔了十多年,有一次我在天津开发区学校大门马路对面一饭馆就餐,突然有一人走过来向我90度鞠躬,口称金老师,待他直起腰来,原来他就是聂大为!我俩拥抱,热泪盈眶。聂大为在伦敦做钢材生意,常回中国,这次真是上苍有怜,久违的我们天意重又相会了。 1997年的中秋节,我收到一个从伦敦邮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合月饼,附信一封,信笺上写道:“恩师:奥克兰也许没有中国月饼,伦敦的月饼是中国产的,给您和师母应节偿鲜。何时回国,告诉我,我们配合好了,在天津相叙。” 啊,亲爱的学生,一合月饼抵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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