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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阿金今何处——怀忆周庄

作者: 张麟    人气:     日期: 2010/11/11

滴雨的檐下，翩翩而来的少女酤酒而归，纤巧的身影，在悠长的小巷里飘逸，手中打着的那把油纸伞，宛如周庄最诗意的五月里，盛开的带着清香的槐花。
这位少女抑或就是柳亚子笔下的阿金姑娘。柳亚子是二十世纪初著名诗社——南社创立者之一，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 南社的许多诗人都是江南小镇人，柳亚子故乡在江苏吴江的黎里，陈去病是吴江同里人，而叶楚伧就是周庄人，1920年，柳亚子相约陈去病和苏曼殊去周庄看望叶楚伧，在那年的冬天他们走进了周庄的迷楼。
迷楼是周庄的一间小酒馆，原来叫德记酒店，坐落在周庄镇西，贞丰桥畔的贞丰街上，老板是镇江人，有一手的好厨艺，清朝光绪间年来到周庄，开设了德记酒馆，之后不久，年过四旬的老板夫妇生下了女儿阿金，岁月的流逝，老板夫妇渐渐老去，而女儿阿金却出落得如花似玉，清秀俊丽，袅袅娜娜，风姿绰约，每当阿金在酒店的时候，来酒馆的人总是特别的多，阿金举手投足之间，有滋有味的，自是万种的风情，酒即便不能醉人，而人已经自我陶醉了，但阿金毕竟是乡村的丫头，身上自然更多的是自然、清纯和古朴，没有都市里的风尘之气。柳亚子这些文人们，聚在迷楼，尽日沉醉于此，亦诗亦酒，日夜忘返，几天之后方才散去，几日里也写了许多吟咏阿金的诗句，流传至今。  

贞丰桥畔屋三间，一角迷楼夜未关。
尽有酒人倾自堕，独留词客赋朱颜。

这是柳亚子《迷楼曲》中所写的诗句，虽然在那个时代多了一些荒迷，但是被人称为“柳子之志荒矣”的诗人又多了一种性情，总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无法相比的。
柳亚子，以及柳亚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阿金姑娘也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可是周庄还在，迷楼还在， 只是现在的周庄，还是原来的周庄吗。
我曾经很多次到过周庄，最早的一次应该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虽然那时柳亚子时代周庄的样子已经当然无存了，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周庄依然是清新而古朴的，人们又悠然自在的生活着，小镇古香古色，到处是斑驳的墙垣，青石板路被水冲刷得透着黑色的油亮，风雅浪漫的旧事都藏在了深褐的门板之后，路上鲜有垃圾，小镇一天到晚都是安静的，没有都市的噪杂，随便找一个小铺子，花上几分钱就可以买到一个刚出炉的好吃的烧饼，或是喝上一碗白白的豆花，镇上的人们，对外乡人也没有过多的戒备，有的还会友善地和你打上一个招呼，到晚间，找一间临河的小酒店，几块钱的花销就可以享受一下周庄的特产，还有那一份独有的浪漫，对于生活在北方大城市的人来说，周庄就是一个魂牵梦萦的浪漫故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周庄也不甘寂寞的热闹起来了，在中国的经济改革大潮中历练着，翻滚着，蜕变着。后来有一位出生于江南的留美学者陈逸飞，饱含深情的以周庄景色为原型画了一组油画，这些油画作品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故乡的回忆》，在异国他乡的陈逸飞每一笔都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倾诉。这张画后来被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阿曼德·哈默买下，作为礼物赠送给了中国的邓小平。
陈逸飞笔下的周庄走向了世界，成为了中国江南的第一水乡。  

周庄忙碌起来了，每天接待着来在各方的众多的游客，昔日宁静的小街上，开始摩肩接踵，石桥上，小河边，甚至河道里的游船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周庄的人们也忙碌起来了，几乎是家家开始经商，周庄的大街小巷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除了种类繁多的纪念品外，大多 是采购自苏州、杭州的各类工艺品和丝绸制品，价往往要高出苏、杭很多。
饭店自然是最多的，家家都是周庄特色，名师大厨，生猛海鲜，自然价格也是高得惊人，有的甚至可以和大城市的星级饭店相比。周庄在沉寂了百年之后又真的富了起来，富了的周庄人再看外来的人们，眼中就有一些异样。
周庄变了。但周庄依然美丽。周庄是大自然的杰作，自然的灵气孕育了它的清秀和聪慧。这里，晨霞似歌，薄雾氤氲，炊烟袅袅，微微湿润的河风，带来惬意的清爽，这里，日落如画，夕阳把它的白墙黛瓦染上素金，这里的夜更是梦一般的美丽，月出如诗，大街小巷点满串串红灯，河水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荡漾着妩媚的波漪，偶尔小舟轻过，水中倒影摇曳，桨声灯影里传来船娘悠扬的吴歌，哪个桥头或红灯下木 窗的背后，有对对恋人依偎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阿婆茶的清香，又有哪里传来缠绵的昆曲，撩拨得人们心意迷迷，如痴如醉。
真的希望，世俗能够将周庄遗忘，让它安静的进入我们每个人朴素的梦里。
2008年的秋天，我第五次走进了周庄，这距离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有十七年了， 依稀当年景物犹在，物是人非，又正好赶上即将去国别乡，自是有了更多的感慨。那天晚间，去过迷楼之后，在贞丰桥边久坐，写了一首诗以为纪念。       

依然迷楼屋三间，白云悠悠十七年。
旧时阿金今何处，生死茫茫谁还念。

写到周庄，就不得不再说一下它的一位乡亲。沈万三，沈家原是浙江南浔人，元朝时期，沈万三的父亲沈佑来到周庄，经营有方的沈家自然财源滚滚，成为一方豪富，究竟富到什么程度，据说是“富可敌国”。本来沈万三完全可以凭着自家的财富颐养天年，但是他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元朝末年，朝政荒糜，四野里群雄并起，是个造就英雄的年代，朱元璋定鼎南京，建立大明王朝。初建的王朝，想修建首都南京的城墙，但是新建的王朝是没有钱的，需要从民间的富户中募集资金，作为富甲一方的沈万三，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头脑，又富得找不到北的商人，很爽快地答应承担三分之一的任务，并且非常努力的去完成任务，从现在南京城保存得很完好的中央门一带城墙来看，他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这一段就是他出资并督造的，完全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沈万三也自然十分得意，又拿出大量的资金去南京犒赏三军，本来这是一件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沈万三都有好处的事，国家没有出钱就建了城墙，而且还是优质工程，沈万三则是有了一个报效新朝廷的机会。要说沈万三有什么不对的话，也就是有些张扬，抢了朝廷的风头。遇到开明的君主也就是一笑而过的事情。坏就坏在，沈万三遇到的人不对啊。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一个集乞丐与和尚于一身的流氓无产者，还有他身边一群说东道西的大臣，这样一来，等待沈万三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正在家中意气风发等着朝廷嘉奖的他，万万不会料到，等来的是“私犒三军，意在谋朝”的赐死圣旨。好在那些说东道西的人们还有一点没有泯灭的良知，总不能卸磨杀驴吧，再有乞丐皇帝也知道，杀了沈万三，如果朝廷再需要钱的时候，还有哪个敢来买单，于是沈万三最终落得个“死罪可免，充军云南”的下场。
长枷铁镣踏上漫漫南行之路客死戍所的沈万三，不知会是幡然醒悟呢，还是执迷不醒呢，是视死如归呢，还是死不瞑目呢，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心理历程，或许它至少会明白，政治，永远都有他聪慧绝顶的商人头脑所不能想象的复杂和险恶，他的精明的思维能力只是属于他的经济人格，或许它还会明白，他作为再有钱的一介商人，没有兵丁的护卫，没有官场的荫护，就不能大大咧咧的去张扬，也许他什么都不会想。但是沈万三在那陌生的烟瘴之地，一定会夜夜梦到周庄的小桥、流水，但他永远也不能坐在自家的厅堂里，看着大门外来来往往的乡亲们了。
豪家独担半皇城，倾财奉媚表孤忠。暴殄殷情还窃喜，深违上意险累生。
遁迹江湖散人老，施义毗邻亦留名。乞儿嫉恨侔国富，流戍边蛮谢沈翁。

我每次到周庄的时候，都会选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独自一个人，在沈万三故居——沈厅的某个角落里，叩问着什么，反思着什么，仔细聆听着，那早已远去的逝者，会对我说些什么。 2010年6月于奥克兰

周庄  沈厅码头

沈厅，沈万三的故居，当然现在的沈厅已经是沈万三之后的建筑了，但依然可
以看出当年的繁华，另外，周庄人至今也没有忘记这位老乡，为了纪念这位几百年前的周庄人每到他的祭日，在沈厅里设下万三宴，让远道而来的朋友吃吃喝喝，尽管万三宴只是一些周庄的农家小菜，但是大家仍然会津津有味，当然万三宴最不能缺少的就是以沈万三命名的“万三蹄”了。


周庄  双桥

双桥，又称钥匙桥。由世德桥和永安桥联袂而成，一座是石拱桥，一座是石梁桥，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极像古代的钥匙。陈逸飞著名油画《故乡的回忆》就是以双桥为原型的，从此周庄也因双桥而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