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醉
火焰山南麓尚有許多充滿歷史感的勝地,如柏孜克里克千佛洞、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勝金口千佛洞、吐峪溝千佛洞……儼然是歷史文物愛好者的天堂。惟此行短促,無緣及至,誠屬憾事。
據小林說,盛夏時,戈壁灘的地面溫度可高達攝氏七十多度。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如此炎旱之地,竟同時是葡萄的天堂。
夕照時分,從火焰山前往位於城郊的葡萄溝,如驟然走進一個涼快如泉的冰涼世界。
葡萄溝由大片葡萄園相連而成,連綿數十公里之遙,一望無際,令人嘆為觀止。在葡萄溝內,一舉頭,纍纍串串晶瑩芬芳的青葡萄濃蔭蔽空,翠色無邊,人在以成千上萬的青葡萄作頂的長廊下經過,隨意散座在滿目葡萄的棚架子下。吐魯藩傍晚的陽光穿透滴翠成串的葡萄,照拂在大伙身上,如春風拂體。這是葡萄的天堂?抑或人間天堂?
在醉人的葡萄鄉中,教官斜躺在一排竹棚架子下,一伸手,摘去頭上一把翠玉葡萄丟進口中,儼然是帝皇式的享受。
瑪雅和依芬麗在一堆又一堆如小山丘般數百種邊疆葡萄中早已完全迷失,嚐嚐這,又嚐嚐那,這種要買,那種也要,不能自拔……
高與幾個頭戴花帽的維吾爾族漢子在斜陽下靜靜地品嚐由葡萄釀製的美酒。維吾爾族漢子喝得開懷,高喝得節制,身畔的白楊如一位忠心的女僕,專心地替高倒酒,遞上一杯又一杯,自己卻是不喝。
小林雖與司機大叔坐到一塊,目光卻總是輕飄飄地飄到葉敏那邊。
葉敏從早上起一直戴著墨鏡,收歛了日間如烈日般的嬌媚,顯出一絲淡淡的疏離。
黃昏夕照的旖旎,在萬千葡萄無可抗拒的醉人氛圍下,馬康輕輕地牽起阿密娜的手,乘上了葡萄長廊下專為旅人而設的馬車,如一對相依的戀人愉悅地遊園,兩人的臉上都漾著葡萄般醉人的顏色。
這人間的伊甸園。我眨動受了感動的眼眸,不覺出神。眼前,簡樸的木桌上放滿由年輕的維吾爾族少女摘下來的熟葡萄,青的、綠的、白的、翠的、紅的、紫的……銷魂的清香隨陣陣涼風飄來,挑動起人的味覺和嗅覺。斜倚在竹棚架子下,仰起頭,連綿而無盡的人間珍味帶來滿眼的甜。我手一伸,摘下幾顆翠玉色的葡萄,才放進嘴裏,舌頭彷彿便要被溶化。我再也抵不住這誘惑,摘了幾顆,再摘幾顆……
我醉了,真的醉,醉在這此生吃不盡的葡萄天堂裏……
夕陽西下時,大伙終要向阿密娜這小姑娘道別。
阿密娜大方地一一向大伙說再見,她向大伙掀起了甜美的笑容,問:
「下午拍的照片可以寄給我們麼?」
「當然可以!」教官承諾。
阿密娜輕呼一聲,興奮地說:
「我給你們寫地址去!」說著徑自走向大伙的四驅車,向司機大叔借了一支炭筆,在車上撕下一方硬紙皮,伏在窗沿上窸窸窣窣地寫起來。
只見夾雜著雜草顏色的紙皮上,一行娟秀的字寫著:「中國新疆吐魯藩火焰山女子中學五年級學生阿密娜依古麗」
阿密娜依古麗,如斯瑰麗的名字與氣質,是「火焰山」上為愛情而生的精靈麼?
一抹餘輝把阿密娜單薄的衣衫塗得一片嫣紅,瘦削的影子投在地上,倩影楚楚,嬌嫩而嫵媚。
「你會來看我麼?」阿密娜依依不捨,不加修飾的率真沖擊著馬康的心。
「會的!」馬康一挺胸膛,毫不猶豫地答。
四驅車的馬達終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再次上路。混濁的黑煙繚繞在荒漠的大地上,這多情的西域女子終禁不住少女的失落,潸然淚下,晶瑩的眼淚如葡萄溝裏的白玉葡萄,掉落在大漠的煙塵中……
此時,離阿密娜越來越遠的馬康正獨自坐在四驅車後座,沉實地交抱著雙臂,呆看著窗外一排排飛快地往後倒退的白楊樹,一臉茫然若失。
「好一個火焰山之戀!不愧為多情人!」坐在前面的教官回頭,促狹地說。
「喂喂!我可是認真的哩!」馬康高聲抗議。
「但人家還只是個小姑娘啊……」依芬麗提醒這旅途浪子。
馬康慧黠的眼珠一轉,居然振振有辭:
「不妨!我等她好了!三年後回來娶她!」
風沙萬里,大漠無邊,「火焰山」漸漸成了鬼魅似的龐然剪影。馬康興之所至,忽然猛地推開車窗,仿傚電影中的男主角,向紅霞瀰漫的天際長嘯起來:
「阿──密──娜──!!」
在拜別傳說中的「火焰山」時,馬康一派深情,大伙卻是忍俊不禁,笑聲如爆米花般從四驅車內拼發,教官和瑪雅更笑得眼淚直流,人仰馬翻,可除了葉敏,在閃亮的墨鏡下,嘴角含的依然是那絲不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