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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边缘人(移民生活系列)

作者: 杨林沙宕    人气:     日期: 2004/11/26

 

去年春上回国,柳见到了在清华大学就读的表侄照平。他是前年考上清华的,当时在全县引起了一阵轰动。家乡打立县起,就从来没有人上过清华,照平这惊人之一鸣一下子让他当农民的父母在剑河县成了知名人物,整个县城都在传扬着上菜园张绪军家出了个清华生。照平这个清华生是属于部队精选培养的,也就是说,只要一毕业,他就将成为一名技术军官。在当今许多中国学子大学毕业即面临失业的背景下,他无疑是衔上了一把金钥匙。

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在与清华齐名的北京大学,许多院系都有这样的学生:他们和所有北大学生一样上课,一样同北大学生们一起上食堂吃饭。除了胸前没有一枚校徽,没有人能看出他们与正规学生有什么分别。他们不缴纳一分钱学费,也不能住在正式学生宿舍,可以在图书馆看书但不能把书借出大楼。

这是一群“偷听”生。他们要么是考不上大学或交不起学费的人们,要么是不喜欢别的学校却对北大情有独钟的年轻人。无论在北大学多久,也不管学多好,都不可能象正式学生那样毕业时拿到一纸文凭,但他们似乎也不在乎那一张文凭,只在乎在北大学到的东西和在北大求学的过程。他们被称为北大的“边缘人”。

当年柳在南京求学,班上有时也会有几个插班生。他们是一些基层单位送来培训的,学成后也没有文凭。柳这些所谓的正式本科生对他们有一点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的藐然。如果说这些旁听生也算“边缘人”,那么北大的边缘人则更显边缘。他们不能住在学校宿舍,也租不起靠近北大附近的房屋,只能栖身于离学校十几二十公里以外的农家陋屋。虽然他们不用交纳学费,但生活费、房租仍然是沉重的负担。没有助学金,也不容易得到父母或亲友的资助,他们需要打工来养活自己。为省钱,只能每日里不拒风雨徒步或骑自行车往返于北大、住处之间。

之所以选择北大作为“偷学”的地方,他们一是仰慕北大的名声,二是缘于北大的宽容。教授们明知他们是“偷听生”,但也一视同仁地为他们批改作业、答疑解难。有此风范,难怪北大历来是中国民主、希望的摇篮。历史上北大涌现了众多创造不可磨灭影响的“边缘人”,鲁迅、瞿秋白、毛泽东就是北大神奇“边缘人”中的几位。

北大有“边缘人”,北大容纳“边缘人”,让北大成就了格外的风流。北大让“边缘人”的腰杆挺得很直,除了那相对褴缕的衣衫,“边缘人”的眼神里并没有低人一等的畏葸。

在新西兰,也有边缘?

柳是先认识毛君的文字,然后才认识的毛君本人。他笔端流淌的信息让柳从他在做清洁工,为客户擦洗地板时弯下的腰看见了他挺直的脊梁。可是后来,当有人开始称他为“作家”时,他的名字和文字便从报端消失了,传闻他这样了,也有人说他那样了。其实 他从没有离开过奥克兰,那天邂逅,柳没有问他为啥不写,主要是不想自讨没趣。听说有时偶然相遇,人们用欣喜的心情叫出他的名字,想表达一下敬慕时,他却退避开去。于是心里有了顾忌。

那天不期而遇,毛君给柳开了一罐绿茶,让他坐坐。他说他看到了柳的文字,他说他从这些文字里读出了柳的寂寞。柳心里一颤,仿佛自己正在淋浴,却一下子被人掀开了浴室的纱帘。平时他接到一些读者的电话,都是一些鼓励的话。那横亘在毛君与柳之间的距离因为理解顿时近了许多。

他刚去了PARNELL一家画廊看了一位当地画家的画展,心绪还沉浸在画家的作品语言里。那地方极少有华人光顾,画展主人问他从哪里得到的画展消息,毛君告诉他说是华文报纸,对方显得很诧异,没想到中文媒体还会关注这样的信息。毛君告诉对方说,回去后会找到那份报纸,寄给画廊。

不经意间,毛君做了一件沟通华洋人们心灵的好事,其意义或许比洋洋洒洒在中文报纸上发表那没法为当地人了解的宏篇评论要深远许多。

毛君经常购买英文杂志,借以从当地人所使用的语言中直接捕捉主流社会人们思维、生活的脉络。毛君把这理解为也是一种融入。他是一家二手书店的常客,在那里他买到了十分珍贵的劳伦斯、狄更斯等西方文学泰斗的原版作品。他几乎是唯一的华人客人,书店老板很快就与他熟悉了。

虽然柳也坚持每天从英文先驱报上选看一两则消息,可是大多数新闻还是从中文媒体中获得的,与毛君相比,他顿时感觉到自己其实依然十分边缘,与这个社会相距还蛮远。

 边缘是长久的,与生俱来,带着深深的民族、文化烙印。

 刚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柳到北岛南端的TE PUKE果园场打工,听早些时候就已经到了那里的工友说,有一个海滩可以拾贝壳,那种活生生的贝壳。临辞工的那天,柳驱车去到那个海滩,趁着减退的潮水,拣了一大麻袋的圆贝;同去的两个工友也一人拾了一大堆,放进车后厢,实在太重了,柳那破旧的汽车差点开不回奥克兰。海滩上也有当地人在拣拾贝壳,可是他们每人都只拎着一隻小桶或一个小塑料袋。当时柳还直感慨他们有福不会享,放着这么好的海产不知道食用。回到奥克兰,他一家家地给朋友们送新鲜贝壳,让大家都来分享“丰收”的喜悦。如今想来柳倍觉汗颜,假如每个人都那般无度,不出一个月,那海岸就会变成空滩。如果说当时是一种无知,没有意识到是一种对大自然的掠夺和作贱,那么现在有些同胞明知有限额却依然大肆捕捞,就是一种贪婪。贪婪是不可原宥的。

不知道您是否注意过以下一些“景象”:

有些人见周围没人注意,便把鼻涕、口痰擤吐在绿油油的草坪上;

一些贩卖翻版音像制品的大幅广告在中文报刊上堂而皇之地登载着,明知不法,可无人管束,主流社会似乎无暇也不屑顾及;

一些华人超市、商铺、饭馆环境脏乱,蝇蚊成群,但无论店主、顾客都已习以为常;

一些驾驶者违章、超速,置他人、自己的安全于不顾,把高速飙车当作闲庭信步徜徉;

奥克兰区区数万华人,却有各类社团百多个。社团多未必是坏事,可是如果密封自守,甚或为那些说起来都可笑的蝇头权蚊脚利大起纷争,岂不贻笑大方?

如此桩桩件件,怎不叫主流社会对我等侧目相看,把我等掷於边缘?

毛君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位老人,胸前戴着一张自制的名片,每天清晨,都会沿着DOMINION大道,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地翻拣出那些可以回收的塑料瓶、金属罐,把它们分类送到回收地点,风雨无阻、从不间断。在中国收集这些东西可以拿到废品收购站换钱,但在这里,纯粹是无偿的义务。坚持一、两日不足为奇,坚持一两个月也可视为寻常,难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TENSON太太吃剩的残菜余食、鱼刺肉骨头,从不直接扔进垃圾桶,而是用几层塑胶袋包好,放入冰箱冷冻柜,直到收垃圾那天才放进垃圾桶推到路边,这样就不会有异味了。

如果把这些人和事铸成镜,在这面镜子面前,朋友您是否映得见自己的“边缘”?

北大“边缘人”有志化边缘为奇迹,那我们这些海外“边缘人”还将边缘多久?

柳与毛君的讨论没有触及这个话题,他有机会还想跟他坐坐。

那天临走,毛君送给一盒醇香的川味鱼香肉丝。

 

                                                                            撰于2004年1 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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