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西蘭周報》上陸續讀到几篇年輕的留學生們寫的關于他們Homestay的文章﹐文筆清新自然﹐情真意切﹐很是喜歡。而這些文章也觸動了我的一些記憶﹐讓我想起早年與我的Kiwi老房東Vincent相處的點滴。
92年至96年這段時間﹐我一直住在房東Vincent家里。在我的同伴們個個東搬西遷不下十次﹐電話與地址經常更改的情形下﹐我在同一個地方一住便是四年﹐已經算是相當穩定的了。而在這段時間內﹐我完成了學業﹐也找到了工作。一顆傍徨的心﹐總算是慢慢變得踏實起來。Vincent其實是英國人﹐我92年搬進去時﹐他已經69歲了。四個孩子早已長大成人并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老伴在一年前也去世了。諾大的房子﹐只剩下他自己一人。Vincent的房子位于Mt Albert的金三角地段﹐是一座典型的English Cottage﹐尖頂并帶有閣樓。屋內有英式壁 t﹐ 澤瞎业囊捕际怯l村的風景畫。房子前后都是花園﹐占地約900平方米。英國人花園的整潔雅致和一絲不苟是聞名的﹐這點也體現在Vincent的花園上。老房東每天至少都得花三小時時間打理花園﹐我雖然幫不了什么忙﹐但常常也愛湊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房東整理那些花草。我想我後來對Gardening的喜歡﹐一定是因為在Vincent家里受了四年熏陶的緣故。
老房東特意在我臥房的窗台上放了只小小的銀制花瓶﹐而那只盛滿清水的花瓶常常就插著房東從花園里剪下來的花枝﹐有時是支香水玫瑰﹐有時是支粉紅的百合。我做功課做得頭昏腦脹的時候﹐就會把鼻子湊近花朵﹐盡情地嗅嗅﹐腦子仿佛又清醒了不少﹐于是又回去繼續做功課了。
其實﹐自我搬進去的第一天﹐Vincent就已把我當家人看待了。我們常常share一些東西﹐共同做些事情。我們會開著他的車﹐去到Parnell或是Devenport一帶﹐欣賞街道邊那些古老的Villa。春天去Corwall park看新生的羊羔﹐夏天去Downtown港口看龍舟比賽。又或者帶著他的孫女和家里所有的Teddy Bear(玩具小熊)去Domain公園參加Teddy Bear Picnic。當然他會帶著我去洋人餐廳吃飯﹐我也會帶他去華人餐廳飲茶。每每碰到他相熟的朋友﹐他就滿懷驕傲地向人介紹﹐說我是她的女兒。而我則在心里嘀咕道﹕他分明是高鼻子﹑藍眼睛的英國老紳士﹐而我則是黑發﹑黑眼睛的地道中國人﹐我們怎么會是倆父女呢﹖當然﹐這不妨礙我們相處得似父女一樣。我們有個不成文的習慣﹐每每Vincent要外出﹐而我碰巧也未在家時﹐他就會在電話旁留張小條﹐告訴我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几點會回來﹐或者有誰找過我等。而我也是一樣﹐如果我去哪里﹐也總是會向他報告我的行蹤。有時我著急出門﹐真不想留紙條給Vincent了﹐但又怕他惦記﹐于是還是匆匆忙忙﹑龍飛鳳舞寫下几句﹕去了哪里﹑干什么﹑几點回來。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自由似的﹐但轉念一想﹐這其實是相互關心對方及有禮貌的一種表現。而晚上不管我多晚回來﹐Vincent總是讓客廳里的燈亮著﹐盡管早睡早起的他早已進入了夢鄉。與Vincent相反﹐我卻是只夜貓子。晚上愛看書﹐遲遲不睡﹐早上喜歡晚起。所以每當Vincent早上(其實已不早了)接到找我的電話時﹐總是會擋駕。有好几次我� 到他在電話里同我的朋友說﹕“LiLi昨晚看書看得很晚﹐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吵醒她吧﹗”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醒來﹐只是賴著不愿起來。每每� 到房東這樣說﹐我就有種莫名的感動。Vincent對我的几個朋友都很熟﹐初次見面時﹐總是像查戶口般“審問”他們﹐姓什么﹖名什么﹖做什么﹖住在哪里等等。如果恰恰碰到男士來找﹐更會猜想日后有可能成為我的真命天子﹐于是“盤問”得更加仔細。而這一切自然令我有些哭笑不得。有一位朋友抱怨道﹕“嗨﹐你的房東比你的真爸爸還厲害。”盡管這樣﹐我的那些朋友后來都成了Vincent的朋友。
老房東也是個很細心的人。四年里﹐他總是記得我的生日日期﹐且早早就預備好了禮物。雖然不是貴東西﹐卻甚有心思。有時是繡有我的名字的一枚胸針(broche)﹐有時是幅精致的相框﹐相框里面正是我的照片(我都忘記了這些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而我自己﹐除了第一年記得他的生日外﹐以后的三年全給忘了。往往是生日那天� 見他的兒女打電話﹐我才猛然反應過來﹐心里暗叫糟糕。然后溜出去﹐匆匆忙忙買個禮貌﹐回來后不動聲色地給他﹐裝出一副老早就知道他生日的樣子。咳﹐說來真是慚愧。后來我找到了工作﹐第一天上班的時候﹐一大早﹐Vincent就守在樓下﹐拿著相機﹐說這是特別有意義的一天﹐要拍張照片作為留念。而我則擔心上班要遲到了﹐所以只好匆匆地讓Vincent拍了張照片。後來﹐每當我翻開相冊﹐看見那張表情既興奮又緊張的照片﹐就忍不住想起Vincent起來。我很感謝Vincent為我留下這個紀念。
當然﹐我們也有不統一的時候。譬如﹐Vincent愛看電視一台的節目﹐我則愛看三台的節目。我心里暗自稱電視一台為“老人台”﹐因為我發現紐西蘭的老人都愛看一台。Vincent最愛的電視節目便是一台播放的Coronation Street。我自91年到達紐西蘭時﹐一台就在播放這個節目了﹐現在2002年了﹐一台還在播它。這是都講英國市井居民日常生活的故事﹐里面的一些演員一輩子的職業便是演這部連續劇﹐從年輕演到老。我剛開始也陪著Vincent一起看﹐可怎么看也投入不了。在我看來﹐這部電視連續劇就像懶婆婆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我自己則愛看三台的X File及Melrose Place之類。對此﹐Vincent卻不敢恭維﹐說那是美國人胡編亂造出來的東西。看來﹐這位英國老紳士﹐對美國佬的東西總是有些不以為然呢﹗
但盡管如此﹐Vincent卻在美國的佛羅里達州﹐找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二春。原來﹐他年輕時曾有兩位戀人﹐一位成了他后來的妻子。另一位叫Dorothy的則嫁到美國去了。如今﹐Vincent的老伴已去世﹐而在美國的Dorothy也早已離婚。經歷了近半個世紀﹐這對老人又有機會在一起。Vincent有次給我看他的秘密﹐那是一小束Dorothy二十歲時的粟色頭發﹐Vincent用只絲絨的盒子裝著。我猜想連Dorothy本人都估計不到Vincent居然還保留有她的頭發。而Vincent后來也正是以這個秘密武器求婚成功的。Vincent的理想生活是﹐每年他和Dorothy在紐西蘭生活一段時間﹐再到美國生活一段時間。可偏偏Dorothy害怕坐飛機﹐一步也不愿離開自己的家。為了他的愛情﹐Vincent只好把自己嫁到美國﹐長居佛羅里達州了。而他的那棟房子也賣了。
而我自己﹐在Vincent搬去美國前﹐也擁有了自己的房子。盡管我也很喜歡自己的家﹐但我仍是十分懷念與Vincent相處的四年時光。我想我如今對紐西蘭的喜愛﹐在很大程度上與這四年的生活經歷有關。每一段歲月都是珍貴的回憶﹐因為你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生活。我珍愛自己走過的路﹐因為那是人生中美麗的體驗﹐也是我的心靈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