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在中国西南山乡苗岭深山的小村的寨头,有几排禾晾架,禾晾架的屋檐伸出很长。架檐的下面横放着几根大木头。在有阳光的日子,男女老少们会聚到这屋檐下,坐在大木头上摆龙门阵。人们或诉说心伤的故事,或讲述心中的欢畅;听者用真诚的同情去为说者分担苦楚,也会用由衷的喜悦去与说者分享快乐,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您一定会说,“杨林沙宕”这名字好奇怪,一定是个笔名。如果您从未判断错误过,那么今天您错了一回。这是一个苗家人的真实姓名。
苗家人的姓名来源说来话长。早在明朝洪武年间, 战乱、饥荒使得人群大迁徙。苗家人躲进了云贵高原的深山老林。他们要么傍水而居,人称水苗;要么依山生息,叫做旱苗。苗家人原先是没有姓的,随着人口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汉人移居进了深山,为了交流的方便,苗家人也开始仿模汉家人,为自己的家族取了姓。有用植物作姓的,如李、木、杨、林;也有借动物为姓氏的,象牛、马、佘(蛇)、羊。而名字却沿袭了祖辈的习俗。苗家人最初没有文字,先人的历史只是靠口口相传。大概是担心后人们忘记了自己的父祖,也或许是为了铭记先辈的恩义,人们把祖父辈也放在自己的名字里面。比如,一个人他姓杨,自己名字叫“林”,父亲的名字叫“沙”,祖父的名字叫“宕”,那么他的全名就叫“杨林沙宕”。杨林沙宕有一个女儿名字叫“漪”,于是她的全名就叫“杨漪林沙”,因为是女孩,为了字面美观,改写为“杨漪琳莎”。中文字认识不了多少的女儿说,I like it very much,尤其在听了她名字的来由之后......
今天的龙门阵从哪讲起?
六月九日, 本地中文电台播出了一则中国新闻, 说中国贵州省剑河县发生了一起翻船事故. 一艘机船发生故障,在江心沉没,船上59人中有13人失踪。那是柳的家乡,那条江叫清水江,是哺育他长大的母亲河。听罢新闻,他赶紧打电话回国询问。电话那头他的母亲楞了半天,说:天哪,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快?!我也是十分钟前刚刚知道。
这就是当今的时代,一个让时间与空间都没有了距离的时代。很难想象一个出生在深山里的苗家儿,如今漂泊在这遥远天边的异国他乡。记得多年以前,一次在贵阳医学院附属医院住院,柳的妻子陪他到外面散步,看见一辆簇新的“标致”旅行车,柳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也有这么一辆车,那我们就什么也不需要了。妻摸摸他的脑门:你没发烧吧?
而现在他们拥有的比那辆车要好许多,可是他们仍然还在追逐着,仍然觉着缺的东西还有许多。
就从这里说起吧。
抵达奥克兰的第一个清晨,醒来时想不起身在何处,柳心里漾起一阵莫名的惆怅与茫然。只有6岁的女儿蹦蹦跳跳地第一个起来,赤着脚跑到外面去迎接那轮全新的太阳。
朋友很忙,没办法带柳一家人出去,但朋友告诉了他们应该到哪里去办银行帐户、IRD号码。朋友说,只要出了门,就能看到巴士站的牌子,到那就可以搭上公共汽车。搭公共汽车是他们在国内每天都做的事,没问题。可是出了门就迷了路。走出很远才看到一个巴士站牌,但上面只有一个巴士图案,不象国内的站牌上有本站站名、时间等等。柳那蹩脚的英文使得他的脚步变得踌躇,不敢轻易问人。再走走吧,也许下一个站是个大站,可以告诉他们想知道的一切。于是走啊走啊,直到被柳和妻一边牵着一只手的女儿说自己走累了也没找到第二个站牌。看来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只有跟人们打听了。柳硬着头皮走到一个正在弯腰整理花园的先生面前。听到柳的询问,他抬起了头。哦,太好了,是个华人,可惜不能讲国语。柳用结结巴巴的英文询问,他听懂了柳的意思。他说自己从没搭过巴士,但有朋友搭过,他可以帮着打个电话给朋友问问应该怎么走。说完进屋去了。一会儿他出来了,告诉柳说,你们走反了方向,这条线路的巴士不去你们想去的地方,而且,巴士要两个钟头才有一趟。看到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他说可以用自己的车把柳一家送到可以搭到巴士的地方。
柳感激涕零地说谢谢。
他从车库里开出了自己的车,柳一家坐了上去。路上,这位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向他们介绍奥克兰的情况。他还建议去买一本地图,以后会很有用。柳说不知道上哪里买,他说可以带他们去。他把车开进了一个加油站,替柳选了一本地图。回到车上,把他们送到一个巴士站,问清楚这里的巴士确实可以把他们带到要去的地方,这才缓缓驾车离去。
他临走前柳问他, 先生我应该怎样感谢您? 他说:人都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尤其在别人有困难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够帮助别人,自己不需要付出什么,或者付出很少,为什么不呢?
以后的日子几乎每一天都充满了故事,有喜悦,也有烦忧。喜悦的时候,柳会想起那位先生;失落的时候,再大的挫折,每当想起那位先生以及他的帮助,心里便会有了力量。柳告诉自己说:如果气馁或放弃,就会对不起那位先生的帮助。
好多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可柳不会忘记了那位先生的一句话:如果想感谢他,那就在以后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那位先生他很可能早就忘了他曾经帮助过这么一家人,就象忘却他做过的每一件他认为寻常的事情。他也很可能没有想到,他的帮助对柳的影响是如此重要。
柳一直对自己说,等到自己有成就的那一天,一定要去看望那位先生。
但至今柳还从没有去看过那位先生,因为他还没到有成就可以标榜的程度。
柳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立即去看看他,不一定非要等到有什么成就的时候。
但是,柳已经搬了许多次家,那位先生他住在哪儿也已经模糊了。
他希望自己还找得到那个地方......
撰于2003年6月25日 改于2004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