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老師心目中﹐是個曾經逃學多次的問題學生。班主任的電子郵件中﹐急切的要求我儘快到學校去看他。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高窕﹑瘦弱的身影﹐一雙憂鬱﹑無助的眼睛﹐毫無神氣的往地下投放﹔留給我一個心折的印象。
從他怨上眉稍﹐愁容滿佈于青春的臉﹐我看不到年輕人應有的活力﹐更感受不到年輕人應有的快樂。當我問及他為何鬱鬱不樂時﹐他只以一種無精打采又絕望的神態反問我﹕“這世界上有什麼值得我快樂呢﹖”� 了這回答﹐我的心沉重如鉛塊﹐那十五歲少年的心聲﹗﹖多麼教人難過﹖﹗真不曉得﹐他如此憂鬱﹑含怨的眼神﹐如此無奈的心聲﹐他的親生父母看到﹑� 到﹐會有怎麼樣的感想﹖可感性如我﹐心卻無比的絞痛。我問他逃學的原因﹐他說﹕“生活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上學對我而言﹐毫無興趣。”的確﹐洋老師那些他� 不懂的英語﹐洋同學那些他心寒的冷淡嘴臉﹐叫他如何提起興趣上學﹖
能怪他嗎﹖三歲就離開爸媽﹐兩年的全托幼兒園﹑六年的寄宿小學﹐他感受不到父母點滴溫馨的愛﹔父母從整天忙著生意﹐到後來的感情破裂而離異﹐七歲的他過著毫無家庭溫暖的生活。生病了﹐沒媽媽呵護﹐在寄宿學校受了委屈﹔心裡不快活﹐沒人能傾訴﹗爸爸給他再豐富的物質享受﹐再昂貴的玩具﹐也填補不了他渴望愛的空虛心靈。夜闌人靜﹐他眼淚心裡流﹐有誰能看到﹖父母都在為生意而忙應酬。
他﹐靦腆的愁容﹐叫我不自覺又想起了妳。
五年前﹐妳﹐同樣靦腆的容顏﹐又浮現我眼前。哎﹗可憐的孩子﹐將近二千個日子了﹐妳在極樂天國裡可安好﹖
夜幕低垂﹐孤燈下﹐我以沉重心情輕敲鍵盤﹔為他寫報告。窗外﹐初秋的冷風伴著淅瀝的細雨﹐輕叩窗扉﹔恰似他的哭泣聲﹐在黑夜裡﹐傷感地傾訴心中壓抑的愁悶。遠離故土的他﹐單身來到異國他鄉當留學生﹐那份思親孺慕的稚子情﹐無時無刻不煎熬著他﹐一顆十五歲﹐年輕的心﹐無法將心中鬱悶與父母親傾訴﹐只能向我這陌生人透露﹔怎麼當父母的心腸能如此鐵石﹖為了賺不完的錢﹐他們忽略孩子的正常身心發展﹐漠視孩子的感情需求﹖天各一方的父親偶而的電子郵件﹐遠隔重洋的母親每週兩回的長途電話﹐萬水千山能給他解決什麼﹖最新款的名貴手機﹐最先進的手提電腦﹐都抵不上無人渲泄的痛苦。父母以為讓他住進語言﹑文化完全迴異的寄讀家庭﹐英語定能進步神速﹐可他們哪裡知道﹖不開心的孩子﹐根本什麼都學不好﹔就像五年前的妳﹐終于成了早夭的花蕾。
那些從早到晚忙賺錢﹑忙應酬的父母啊﹗根本忽略了孩子應得的關愛﹔以為豐富的物質能代替精神寂寞與心靈空虛。孩子那些痛苦的心聲﹐任誰� 了都會感到心酸與無奈﹗於是﹐我又想起妳﹐當年﹐妳不也這樣對我說嗎﹖說妳最想的是媽媽﹐妳要好好學習英語﹐等她將來能到這世外桃源﹐當她嚮導﹐帶她遍游白雲新鄉各地名勝。可誰知道﹐不久妳卻浮屍海面﹐此後美夢難圓。今年初﹐妳媽媽在一位善心人的資助下﹐第二次來紐祭妳﹔那天﹐她哀怨的眼中含著淚光﹐對我說﹐“快是她十八歲生日了﹐要是她還在。”
妳知道嗎﹖自妳走後﹐我輔導過的青﹑少年學生﹐數以百計﹔他們的故事﹐幾乎都叫我心碎﹐落淚﹗
一名十二歲小男生﹐媽媽在國內拋夫棄子﹐他隨著爸爸移民來此。每天放學後﹐有時得隨著做房地產生意的爸爸到處帶客人看房子﹐功課無法做﹔有時卻成了“鑰匙小孩”無人照顧。從下午三時多開始獨自看家﹐直到夜裡還盼不到爸﹐因為孩子進不了賭城。從小性格孤僻的他﹐移民後加上語言障礙﹐更成了啞巴﹔每天回到學校﹐不發一語。與同學溝通不良﹐逃避上學借口多多。爸爸半夜輸掉錢壞了心情﹐清早將他虐打出氣﹐罵他懶惰。小小心靈﹐缺了母愛﹐又遭父虐﹐怎能承擔得起﹖那有心情學習﹖終于有一天﹐學校不見孩子上課﹐爸爸放學接不到孩子﹐才發現事態嚴重﹔找我解決﹐除了報警﹐妳說我能做什麼﹖
類似叫人心酸的移民學生故事﹐每天都在發生﹔每次看到那些可憐的孩子﹐我總想起妳。與妳同樣來自破碎家庭的孩子﹐怎不叫我痛心疾首﹖
逃學的孩子﹐背後幾乎都有“逃避責任”的父母﹐他們有些是自己婚姻失敗﹐刻意逃避照顧孩子的天責﹔有些卻管教孩子不得其法﹐成了孩子壞榜樣。或是以生意忙碌為理由﹐將孩子遠送國外﹐讓他們獨自留學他鄉﹐出錢讓別人看管﹔以為盡了責任﹐又美其名鍛煉他們獨立能力。誰知道那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卻因此學會了逃避現實。唉﹗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漫漫長夜﹐一個個逃學孩子的孤單身影﹐在我腦海中﹐拂之不去﹐揮之不散﹗
又是五月深秋﹐又將是妳的忌辰。可憐的孩子﹐盼望妳今夜孤魂入我夢﹔告訴我﹐對于那些活得不開心的移民青少年學生﹐我該怎樣幫助他們﹖
永遠懷念妳的老師寫于 1-5-05
後記﹕五年前一名由中國大連來奧克蘭市唸書的十三歲女孩﹐因語言文化障礙﹐及家庭原因﹔半年後無故失蹤致死﹐不幸浮屍海面﹐至今仍成懸案。此不幸事故﹐叫身為她輔導老師的筆者刻骨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