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端愁緒﹐忽襲心頭﹐留給我一個無夢的長夜。妳靦腆的容顏﹐羞怯的笑臉﹐又不自覺地浮現我眼前。哎﹗三年了﹐妳已經整整離開我們千多個日子了﹔可憐的孩子﹐妳在極樂天國裡可好﹖﹗
此刻夜幕深沉﹐窗外﹐初冬的冷風伴著綿綿的細雨﹐輕敲門扉。 收音機的凌晨時分節目中﹐傳來一把傷感少年的聲音﹐在向節目主持人盡訴心中壓抑愁懷。
遠離故土的小留學生﹐那份思母孺慕的稚子情﹐正在煎熬著他十三歲年輕的心靈。他不願將心中鬱悶與父親透露﹐卻寧願向陌生人傾訴﹔到底為什麼﹖作爸爸的是否以父權高壓弱小兒女的心情﹐漠視孩子的感情需要﹐以致與他溝通不良﹖或許因從早到晚忙于生計﹐忽略了他應得的關愛﹖總之﹐小男生痛苦的心聲﹐叫人� 了感到心酸與無奈﹗於是﹐我又想起妳﹐當年﹐妳不也這樣對我說嗎﹖說妳最想的是媽媽﹐妳要好好學習英語﹐把她接到這世外桃源﹐當她嚮導﹐帶她遍游白雲新鄉各地名勝﹐可誰知道﹐言猶在耳﹐此願難圓﹐在達成心願前﹐妳卻不幸浮屍海面。我越想﹐心越寒﹐趕緊捉起話筒﹐就給節目主持人打進電話﹐希望他能把我的信息告訴那少年﹐請他主動跟我聯絡。因為﹐我實在不願再見第二個妳啊﹗妳知道嗎﹖自妳走後﹐我輔導過的移民青少年學生﹐幾將近百﹐無論年齡大小﹐他們的故事﹐大多叫我心碎﹐落淚﹗
一個 奚凇蔼毶优闭呦碌男∨ⅸo甫出娘胎就被迫送給別人收養﹐受盡養母虐待﹐形成心理不平衡﹔移民後由于語言文化背景有異﹐無法適應本地學制﹐成了老師心目中的“問題學生”﹐被校董會勒令停學。
天啊﹗稚子何罪﹐誰能救救這個從小被否決﹐離棄的可憐孩子呢﹖﹗妳說﹐我能坐視不理嗎﹖絕不﹗於是﹐我為她據理力 帺o與校董開會﹐求助于特殊教育組同事與心理學專家﹐助她轉校﹐為她找來課室助教﹐折騰了將近一月﹐雖然心力交瘁﹐但眼見她已獲到應得的公民權與教育權﹐我滿懷安慰﹔現在只希望她能好好學習﹐就像當初期待妳的心情一樣﹗
一個十七歲男生﹐ 四歲開始就被忙于賺錢的父母送到全托幼兒園﹐在那裡認識了另一個家庭背景相近的小女孩﹐兩個從小欠缺父母關愛﹐同病相憐的好同學﹐就這樣青梅竹馬﹐耳鬢廝磨﹐經過小學升上高中成了感情很好的“小情人”。可最近在雙方父母的“強權”安排下﹐分別送到國外留學。女的去了加拿大﹐他卻來了奧克蘭﹐可每天放了學就上網聊天。有次﹐女的告訴他﹐在楓葉國有了新的男朋友﹐他一� 有如五雷轟頂﹔放學後就獨自開車出外散悶﹐因心情惡劣出了車禍﹐幸虧車毀人未亡﹐可卻傷了左腳﹐成了瘸子﹐從此他怨恨父母﹐討厭女生﹐無心向學﹐吸毒酗酒﹐自暴自棄。妳說﹐我看了多難過﹖﹗
前幾天﹐我接到一位高中女校的海外學生主任來電﹐要求我給十六歲的女孩介紹會講華語的女西醫。因為她最近經常在早上嘔吐﹐整天無精打彩﹐提不起勁唸書﹔寄宿家庭的媽媽帶她看了洋人醫生﹐讓她吃了幾天腸胃藥﹐仍不見效。如今情況越來越糟﹐看來並非腸胃出毛病的小事。昨天那主任再來電問我能否安排華語醫護人員﹐到她們學校給華人女學生開性教育的講座。因為去年紐國墮胎率中﹐以亞裔女性為最高。妳說﹐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實啊﹗
一名十歲小男生﹐父母來此當創業移民﹔眼見他們每天當清潔工早出晚歸﹐漠視本地“疏忽孩子” 的條例。獨生子成了“鑰匙小孩” ﹐ 每天放學後無人照顧﹔從下午三時多開始獨自看家﹐晚飯不是快熟麵﹐就是漢堡包﹔夜裡不到十一點見不了爸媽。原本嬌生慣養的他﹐本就缺乏了人際關係技巧﹔來此後加上語言障礙﹐時遭同學孤立。回家又無人傾訴苦惱﹐性格日見怪異﹐每天上課如鴨子� 雷﹐英語毫無進展﹔又經常騷擾同學以引人注意﹔老師約見家長的信被他撕毀﹐因他怕受父母責難。每晚等著夜歸父母﹐想跟他們談天解悶﹐可一見爸媽滿面倦容﹐心情欠佳﹐他就把心事吞進肚子﹐自己躲在被窩大哭一場了事。如此不痛快的生活﹐那有心情學習﹖老師找我為他作母語評估﹐我一問之下﹐他竟失了控﹐在我面前哭成小淚人﹐妳說﹐我看了多心痛﹗﹖
類似的移民學生故事﹐幾年來我看得太多了﹐妳說我怎不為可憐的孩子心酸落淚﹖﹗可以斷言﹐一個出了問題的孩子﹐背後大多有個“有問題”的家庭﹐就像三年前的妳。不是嗎﹖哎﹗我真希望那些移民父母別拿“我們移民為了孩子好”作藉口﹔也希望他們在為口奔馳之餘﹐每天至少也要抽出點兒時間﹐� � 孩子的心聲。至于那些遠在老家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父母們﹐把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送來獨自留學他鄉﹐讓他們生活在習慣及文化與老家全異的國度裡﹐出了事情﹐卻都怪在孩子頭上去﹔作父母的可有考慮﹐孩子犯了錯﹐究竟是誰所造成﹖
夜深了﹐儘管是無夢的長夜﹐我也該休息了﹔說不准﹐明早又有叫人痛心疾首的學生個案需要我去處理﹗
而可憐的孩子啊﹗妳的死因雖然至今仍未明﹐還是請妳安息吧﹗但望妳已找到了一戶好的人家﹐轉世重來﹐那麼﹐就願我們來生再見吧﹗﹗
永遠懷念妳的老師寫于 15-6-2002 (妳的三年忌辰)
後記﹕三年前一名由中國大連來奧克蘭市唸書的十二歲女孩﹐因語言文化障礙﹐及家庭原因﹔半年後無故失蹤致死﹐不幸浮屍海面﹐至今仍成懸案。
此不幸事故給身為她輔導老師的作者打擊至深﹐特撰此文筆祭女孩三年忌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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