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騰出擁抱你的雙手，認真地寫出一個老爸爸的感謝。
是該為你，寫點什麼。
當你的呼吸聲，在微光浮盪的凌晨裏，均勻起伏時。
我內心輕輕湧出的激動，不斷推著我，溫柔逼迫我，該為你寫點什麼，什麼都好，只要能為你細緻的五官，真盏那榫w流露，留下一些往後我足以擁之入睡，握之以老，思之以淡淡得意的文字寫真，我就很滿意了。
我是很想，卻，遲疑了很久。這並不容易啊，小寶貝。
我愛你。我每天都想抱抱你，親親你，這是愛，很具體，絲毫不必誇張，不必修飾。可是，總有一些講不清楚、講不真切的感覺呢。我抱你，我親你，抱到手軟，抱到腰痠，親到心疼，親到人間幸福不過如此的飄飄然之感，我捨不得放下你，即使你已在我懷中睡了。
那「捨不得」之情，我從來不知道竟甜美若此，甘願若此。愛到這樣，我還能寫得出來嗎？有一天，你將不會讓我這樣貼近你，靠近你，靜靜觀察你的神態的。事實上，你已經會伸手，抓我的臉，推阻我遞向你嘴的奶瓶了。我珍惜這僅存，也許沒剩多久的「老爸爸主導權」，想更多時間地抱著你。而且兩隻手，全神貫注地，認真擁抱你。
我騰不出手，空不出心，去寫點什麼證明我對你的愛。無論放開哪隻手，我都捨不得。
愛，可以這麼簡單啊。我，對你的媽媽，這樣說。那是在你安睡以後，我們倆站在床邊（喔，準確地說，是你媽站在床邊，而我半跪在床緣），以一對父母的感恩，說出的共同感受。原來，我們對你的愛，這樣直接、簡潔、俐落，我們愛你。
我們心甘情願地不睡覺，我們在靜默中等待你的翻身，我們在等待中迎接你給爸媽的每一道訊息，然後，我們誇大接收到的訊息，說它是你傳遞給我們的指令，要好好地愛你。天哪，我們變得這麼「專斷而自私」了，你媽媽說，你是天下最美的女孩，我點頭；我說，你將會是世上最聰明的女生，你媽媽說沒關係可以比她更聰明。我們怎麼會變得這樣呢，不可思議的爸媽，可笑的爸媽。但還好，由於你，這一切都合理了。
這一切都合理的。你媽媽，懷你的消息，新聞媒體報導了以後，幾家雜誌、出版社，跟我約稿、談書，都說書寫成了，肯定「很受歡迎的」。
為什麼，我問，「那麼有把握呢」？答案很接近，我是老爸爸嘛，你媽媽年輕，你跟我差了四十七歲（嗯，滿恐怖的），你又是女娃娃，「老來得女」的我，豈有不疼你的道理。「老夫、少妻、稚女」，光寫這三角糾纏，就很夠吸引力了。有的出版社，顯然更了解你老爸，會再加上一段「大社會論述」，來強化要我寫「你我關係」的「道德正當性」。
他們說，「何況呢，在這樣一個紛擾、焦慮、不安的年代裏，晚婚當令、少子成常態，戀而不婚，婚而不生，生了又不確定父母願不願善盡養育責任，你若肯為女兒寫些什麼，多少能給那些不婚、晚婚、不生、少子的男男女女，一點點樂觀鼓舞吧。」（� 起來，你爸爸我，終於能在當了多年「單身公害」的主犯之後，由於結婚，由於生了你，而能為我的前半生，為我的晚婚，做一件有益於社會公益的贖罪之旅。嗯，滿感動的，叫我怎能不愛你。）
但，愛是何其難以言說的呀。
你媽媽是愛你的，不然她不會挨了好幾針，忍受人工受孕的艱辛，整整懷胎十個月，嘗盡害喜、腰疼、睡不好、火氣大、邊上班邊念研究所，還邊跟你不成熟的老爸時時嘔氣的風險，滿心歡喜地生下你。
你媽媽，幾乎是在生你前後，同時完成她從「美少女」過渡到「年輕媽媽」的生命歷程的。我� 異於你媽媽的變化，生命真是奧妙，為了你，你媽媽彷彿注定要專心一致地完成這使命。陣痛四十八小時，在產房深呼吸緩吐納，你一落地隨即抱你輕含乳頭，每一步驟，她都密切配合醫師的要求。我從來沒看過你媽高效率到這等境界，她若不愛你，怎麼可能；她若愛自己更多，八成也不願吃這些苦頭吧。
我是在有了你之後，才愈發對你媽媽有了更深的認識。你註定像你媽媽吧。打你初落人世，護士抱著你，渾身濕答答，沾著胎膜的瘦小模樣，迎向我，我第一眼，就覺得你跟媽媽一模樣。
然後，你跟著我們，過滿月，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先偶 柾敌Γ^而針對性地笑，連哭呢，那股惹毛了，便管他三七二十一，哭了再說的撒潑，都活脫脫是你媽媽的樣。
但你像媽媽，是好的。開朗、愛笑、天不怕地不怕，簡單享受世界的美好，再以美好眼光去享受世間簡單之美。我也許，能在有了你之後，重新去理解我走過的男人歲月。
我是該為你寫點東西了。在你還未睡著前，用錄音筆記下我的心情；趁你睡著後，在鍵盤上彈點起落一個老爸爸的感謝。我，試著說愛，讓你以後明白，你有多幸福，老爸我，又有多幸福。
上一篇：
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