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响,文身者抬起头,对走进来的两个女孩儿点头微笑。但她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墙上的图样,没注意到他。她们看起来是城里的小姐,只有恶作剧和打赌才会把她们这种人带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他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在城里的地铁上他曾偷偷观察她们,她们穿着私立学校的校服,转身的时候,熨烫平整的裙摆上会散出干洗剂的芳香。她们的发卷修剪得异常精致,化妆亦是无懈可击,如水的眼睛在南欧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跟今天一样,她们也从未注意过文身者。
现在他又一次偷偷观察她们,在他自己的店里,一个靠政府贷款买下的小门市房。她们有教养地轻声低语,浏览着图样,漫不经心地逛着。他突然有些恼火———她们不知道养家糊口是怎么回事儿!她们从他辛辛苦苦绘出的图样前随意走过,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那上面复杂的设计,精巧的配色。每个图样都是他在厨房的小饭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笔一画弄出来的。他要至少画上百次,才能挑出一张满意点儿的,挂在墙上。但她们竟看都懒得看一眼!就像她们也懒得看他一样。文身者不自觉地发出“哼”的一声。
女孩儿们转过头,对他微笑。他想在她们脸上寻找鄙夷的神情,但不得不放弃,那目光让他觉得不自在。
“我们喜欢你的设计。”对方礼貌地说。他才不相信呢,但文身者能听到她们口袋里银币碰撞发出的脆响。一个女孩问:“墙上没有的图案,你能不能做?”
她们居然一张也没看中!“那要看是什么设计,需要多少种颜色。”文身者的自尊心受了打击,不客气地回敬道。但对方似乎没察觉到异样,刚才那个女孩把一张纸片放在他面前,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我要用这个设计,请用一种颜色———蓝色,”她说,“这是为了纪念我外婆。我朋友要的跟这个差不多的,是纪念她的祖父。”
文身者只看了一眼纸片,便点点头,让她们在椅子上坐好。两个女孩轮流坐下来,一边看文身者工作,一边对着伙伴强颜欢笑,眼泪在大眼睛里打转。文身者在女孩儿的前臂上刻出一串蓝色的数字,但他得不时停下来擦擦眼睛,有种东西总在不断地模糊他的视线。完工之后,一个女孩握住文身者的手,轻声问:“您了解我们为什么文这些数字?”
“不要忘记战争,不要忘记历史!”文身者紧紧握住了女孩的手,他知道,女孩儿文在身上的数字是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编号。二战期间,奥斯威辛集中营里有很多犹太人被直接送往毒气室处决,其余的被编号,送往监狱。为了方便辨认,纳粹把编号刺到囚犯的左臂上。奥斯威辛集中营共发放了数百万个编号。战争结束时,活下来的不到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