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去的这家书铺，叫“鬼饱书斋”。老板是个半大老头，形象委琐。我在书店里买过《白鹿原》、《廊桥遗梦》、《尘埃落定》、《许三观卖血记》，拿回家细看，错别字连篇，都是盗版。我在店里买到本《梅里美小说选》，很旧居然不是盗版，看得津津有味，值了。这位法国作家讲了个故事，十分有趣：
有位年轻绅士，叫费德里哥，嗜赌。他使12位良家子弟输得破产。那12个人走投无路，做了强盗，在一次抢劫中被全部剿灭。但好景不长，费德里哥也输惨了躲到乡下过日子。一天晚上，耶稣基督带着他的信徒们来了，费德里哥宰掉最后一只小山羊，架在火上烤，盛情款待耶稣一行，并安排他们过夜。第二天，耶稣为表示感谢，对费德里哥说，我可以满足你的三个要求。
费德里哥拿出副纸牌，说，你让我用它每赌必赢。耶稣答应了。
费德里哥回到城里，使用他的纸牌时，竟能透视出许多赌徒在搞鬼。费德里哥经历一场场搏杀，赢得金银珠宝无数，声名大振。费德里哥又想起那12位良家子弟，寝食不安，决定把他们救出来。费德里哥背着口袋，带上母狗前往地狱。在入口处，母狗勾引看守地狱的公狗，费德里哥趁机溜进去，见到地狱之王。费德里哥提出跟地狱之王赌，说如果他输了，他的灵魂就归地狱之王，是大王的财产；如果地狱之王输一局，就让他挑选一个灵魂带走。费德里哥连赢12局，非常快活，觉得比在世俗世间赢的任何牌都有劲。费德里哥将12个灵魂装进口袋，背回乡间，安度晚年。
费德里哥70岁时，死神来了，吩咐费德里哥惭悔一下，跟他走。费德里哥说，请你爬上我家门前那棵大树，摘颗果子给吃，就这么一点享受，我死也瞑目了。死神有义务，尽量满足将死者的心愿。死神爬上大树，却下不来了，因为费德里哥不同意。死神叫喊： 你给我自由，我让你再活十年。费德里哥说，慷慨点。20年，30年，双方讨价还价，死神给了费德里哥一个世纪。费德里哥马上站起来，即有年轻人的精力，又有老年人的经验，活得有滋有味。
一百年后，死神降临，费德里哥躺在床上，说，请神父去，惭悔完，就跟你走。你在壁炉前的凳子上坐一会儿，歇歇气，烤烤火。
死神坐下，却起不来了。费德里哥爬起来，往壁炉内填木柴，炉火熊熊，烤得死神吱哇叫。这次，费德里哥只要了40年的生命，他不喜欢再过老年了。
40年后，死神恨恨地赶来，说，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费德里哥在人世活够了，背起口袋，跟死神走。死神问：那里装的什么？费德里哥说，12个灵魂，我从地狱里救出来的。死神阴险地笑道：就让他们跟你一起再下地狱吧。地狱之王看见费德里哥，惊慌地叫喊：这家伙会夺去我的人口，减少我的财产。地狱之王拒绝费德里哥进入炼狱。
死神无可奈何，只得带费德里哥飞向天堂。耶稣基督道：你这样的人，竟妄想在天堂占一个席位！费德里哥说，当年我是怎么款待安置你的。吃人家的嘴短，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耶稣说，那你进来吧。费德里哥背起口袋，耶稣明察秋毫，说，袋子内的12个灵魂，是地狱里的，他们得回去。费德里哥道：当年你来我家，不是带着12个信徒吗，我怎么都招待你了。耶稣只好让费德里哥和他拯救的12个灵魂，荣升天堂。
我读完梅里讲的故事，像吃了一顿美餐。写出好文章，并不轻检。我想到范泉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拼老弱之躯，主编了30卷《中国近代文学大系》。范泉先生写了篇纪念故人许寿棠的文章，有读者来信，指出某些细节有出入。范泉公开复信，对自己已无力查证的可能错误，向读者道歉。范泉先生说：“我写字已经十分困难，是用左手食指推着右手握住的笔，一笔一笔写的，写得非常艰苦。我很不幸，虽然动了手术，先后放疗87次，但癌细胞仍然扩散，西医已束手无策，只得服饮中草药，不久可能死亡。但我并不怕死，继续工作。”
我心颤，震惊！这就是写书人！盗版商人，窃取，糟蹋的是别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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