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安静,非常非常安静。他最愿意做的事就是安静地站着。他能半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一面光秃秃的白墙看,就好像那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事。当他干完这件事,他就逛到别处,再找另外一个东西盯着看。
他会跟着你在屋子里转,就像一个有礼貌但却有点讨厌的客人,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帮忙做点儿事,但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会好奇地四处转悠,好像他以前从未在整间房子里跑过,好像他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个空间、这些楼梯、这些迷人的白墙。
他的表现就像他无法将任何事情视为理所当然,就像这里一定存在诱捕、他一定会被绊倒、一定会付出代价一样。他好像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静静等待有人将地毯从他毛茸茸的四肢下抽走。他只是条狗,但我惊讶地发现,他伤了我的心——因为他的行为就像某个不知道家为何物、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现在确实已有个家的人一样。
他在我们家的时间只有一两天而已,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收养了他。我对拉夫(Raph)说:“我想你的狗可能是个聋子。”
否则你又怎么解释这条狗的表现呢?他像个抱着报纸打瞌睡的老人,在你进屋时,完全注意不到你,必须轻轻拍他的肩膀才行。然而,一旦他知道你在那儿,他就变得机警起来。他会突然站起来,伸伸懒腰,打个呵欠,摇摇尾巴,渴望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而且像所有最令人满意的客人一样,他时刻准备干任何事:散步、看电视、坐在你的腿上、躺在他的床上(面朝墙)和等待——时刻准备着。他很酷。他所希望的全部事情就是融洽相处。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你很希望能告诉他这一点。
我们是从一家救助中心收养他的。那是个阴沉沉的雨天,救助中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空乌云密布。救助中心里,犬吠声震耳欲聋,工作人员都要戴上耳塞才行。他们穿着防水靴忙前忙后,耐心地向我们逐一介绍所有的狗及它们的习性。一些狗正用力撞着笼子,叫着,吼着;但他不是。他安静地坐着。我们一下就注意到他,因为他并没打算引人关注。他纤细的金色茸毛和深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只幼狗,但他们说它并不年轻。他第一次被带到这儿时,别人就告诉他们,他已经13岁了,但兽医看过之后,说他怎么也不会超过8、9岁。
他们把他放出来,好让我们见见面。他四处跳着,带着一种晕头晕脑、讨人喜欢的沉默,就像一只摇摇晃晃的小兔子。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空气。他们说,他曾经跟一个老妇人一起生活,她有许多狗和猫——实在是太多了,她应付不来了。总之,她搬了家,大多数狗不得不送走。
他的名字叫特德(Ted),但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拉夫(Raph)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安迪”(Andy)。他对“安迪”也没反应。我们在他后面吹狗哨、拍手、揉搓饼干包装纸的时候,他都没反应。我们都说,他肯定聋了。我们把他带回了家,它左顾右盼,就像一个被带进宫殿的孤儿。他从一只碗里吸了口水,然后站了一会儿,细细品味。他脸上的表情表明,这是他一生中尝过的最好喝的水。
“他看起来就像《五小冒险》(Famous Five,译者注:一个关于四个孩子和一条狗的儿童故事)里的蒂米(Timmy),”我说道,“你应该叫他蒂米。”
“他叫安迪,”拉夫坚定地说。“安迪这个名字很适合他。”我在喝茶的时候,安迪小跑过来,站在我旁边,很有礼貌地向上看着。我眼前突然出现一种关于他往日生活的幻象:一个挤满了动物的小前厅,一个老妇人坐在椅子里,电视一闪一闪,取暖的天然气火炉调得很热,地板上放着一小碟茶。
我想,做一条对自己在哪儿住、跟谁一起住完全没有发言权的狗,会是怎样的情形?你不知道自己的社会阶层或收入。你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死在一个带有一个取暖炉和三条罗特韦尔牧犬的小房间里,还是会死在一个带有很大的私家花园、有两只猫可以追赶、全家人都大喊大叫、非得让你经常做听力测试的地方。狗狗的家是舒适、食物、散步、日常生活和爱。但当一条狗站在那里等着你把钥匙插进大门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现在,安迪已经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了,而关于耳聋的问题,我们也已不像当初那样确定。因为就在最近,他似乎开始能够听见声音了——他的水碗的叮当声,大门的关门声,还有拉夫用一种特别愚蠢的方式尖声喊叫他名字的声音。我丈夫说,也许是巧合;也许他说得对。抑或,会不会是因为巨大的爱和安全感,以及他明白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最终说服这条小狗开始倾听了呢?
朱莉.迈尔森著有《家:所有曾住在我家的人的故事》(Home: The Story of Everyone Who Ever Lived in Our House)(Harper Perennial出版社出版,8.99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