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然有一辆汽车驶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安静,小街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非常喜欢在这条小街上散步。对比纽约的喧哗和杂音,这儿似乎是另一个美国。小区的人们似乎都去工作了,空荡荡的街道和街道两旁的花草和树丛,成了我踯躅的伴侣,当然还有我的影子跟在身后。每每散步在这条小街上,我像是行走在繁华世界之外的另一个虚幻的美国之中。
说虚幻,亦很真实。比如,常有一只肥胖的花猫,成了我的第二个影子。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它的出现,直到有一天,我身后一阵鸟儿喳喳叫声,让我回过头来,我才发现了它。
定睛细看,原来是两只黑羽白尾的山喜鹊,像飞机从空中俯冲下来那般,轮番地用尖细的嘴啄这只肥猫的脊背。在这条小街上,动物的生存链环似乎发生了颠倒,肥大的猫成了弱者;而那身材纤巧的喜鹊成了动物的霸主,肆意地戏弄着那只肥猫,致使那只肥猫不得不尾随在我身后,企图让我成为它的保护神,真是一道奇观。什么时候鸟儿去了,肥猫也跟着消失了。
当然,汽车轮子驮着美国,动物叠影只是小街上的一景;社会的投影,也展现在这条小街上。在西方感恩节的前夕,我在小街上信步,看见许多家庭门口,都堆放着一些捐献给慈善机构的东西:大到成套的电器,小到网球拍子;有摆放整齐的衣物,也有笔记本电脑……在静无一人的小街上,没有人看管这些东西,它们静待着装运它们去教堂的汽车,然后由教堂将这些捐献物品,分发到需要这些东西的人手里。看到这条风景线的时候,我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丝悲凉:在北京我家楼前的那条街,环保和卫生部门为了美化和净化街道,煞费苦心地沿街刚刚更换上一排不锈钢的垃圾桶。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便一个不剩地蒸发了,空留下偷桶之人挖下的一个个深坑。经济差别导致的道德落差,面对街头风景,让我心里涌起失落后的惆怅。
这条小街上没有垃圾桶,人行道上除了花草和树丛之外,洁净得没有一块纸屑。为了不破坏这种洁净,我这个老烟鬼离家外出散步时,不得不先在衣兜里装进一个铁盒,以防因找不到垃圾桶而顺手抛下个烟头,亵渎了这条小街的容颜。沿着小街转上一圈,回到我孩子家的院落之前,看见门口堆放着几个纸盒,我有些奇怪,因为在我出来散步时门口还没有这些东西;拿起来仔细观看,上面用中、英文写明盒里的东西是西洋参——我顿时明白了,因为我回国在即,孩子说让我补补身子,便在电话中为我订购了几盒西洋参——送货人就将其放在家门口了。
回到家里,刚刚坐定门铃便响了起来。我猜想一定是送货的人,返回来索要签字收据的,打开门一看,却是一位比我还要年长的美国老人,领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老人英语说得很快,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那小姑娘的手势,我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用手指点着门前的橙子树,显然这一老一小来找我,一定与那棵橙子树有关。我顺着手势向树下看去,原来是有两个成熟了的红橙,坠落到了地上——这条小街上野鸟非常之多,许多坠地的红橙,由于没有及时捡拾,都被鸟儿啄食得千疮百孔;这一老一小是来提示我,及时采摘成熟的果实。
我向这一老一小表示了谢意,从树下拾起那两个红橙,送给了那个小姑娘。哪知她并没接过红橙,而是继续朝树下指点。那老人索性蹲下身子,这时我才看见在橙树底部树杈之间,有一个蓬蓬松松的鸟巢。仔细凝视了一会儿,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鸟类世界中体积最小的蜂鸟巢穴,有一只小小蜂鸟,在巢中哺育幼鸟。多亏这时我的孙儿放学回家了,他把老人的话翻译给我听,我才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小小蜂鸟非常可爱,让我警惕那只小街上的流浪猫——至此,我才明白了那两只山喜鹊,何以会对那只花猫俯冲并啄食其背了:大概是那只肥猫,曾经毁坏过它们的树巢,吞噬过它们的后代吧!
抢劫、杀人一类的新闻,在美国喧嚣的大城市中几乎天天发生;但发生在这条小街上的趣事,演绎的却是另一种人生情愫。因而,我无法忘怀那条安静的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