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价

作者: [法]让·季洛杜    人气:    

　　赫特福达城的查理·英吉斯决定自杀是不无道理的，因为几天之内他接连失去了三件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宝贝：首先是在金融危机中，他输掉了全部家产，连一个子儿也没有剩下；接着，在世界锦标赛中，他希望得到的射击冠军的桂冠被一个澳大利亚人夺走了；最后，他的未婚妻格拉蒂丝背信弃义，向他索回了所有的信件。
　　如果说人来到世上的方法只有一种，那么离开人世的途径可以有上千条。要在其中选择一条是再轻松不过的事：用手枪朝自己身上打一枪，对一个靶场上失败的人来说实在不怎么样；触电而亡只有暴发户才干。查理于是决定淹死了事——由于他游泳技术不错，为了避免求生的本能令人厌恶地表现出来，他决定跳进尼亚加拉大瀑布。这个大瀑布和法国的艾菲尔铁塔一样，是保证自杀顺利进行的国家级场所。难道人们会忘记他遗嘱中最有趣的那条吗？他说：想在第二级和第三级瀑布之间停止下跌，如同想在艾菲尔铁塔第二层和第三层之间停止下落一样是不可能的。
　　查理下火车之后，慢慢走向尼亚加拉瀑布城的游览区。大地响声隆隆，游览区像是一座地下的城镇。这时候是泥泞多雨的春季。沿着尼亚加拉河，除了一些德国游客和几对情侣在散步，很少有人影。德国人像戴眼镜似的把导游手册放在大自然和他们的近视眼之间；情侣们又是戏谑，又是惊呼，在桥上假装要把对方推人急流。
　　查理走遍了岛屿，爬上了山羊礁石。突然，他侧耳细听，发觉有人悄悄地尾随着他，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在危险的转弯处，那人脚步比较急促；相反，在岩石比较平坦的地段，脚步也就放慢了；但一遇到瀑布，那人的脚步又变得急促而咄咄逼人。要自杀的人也许会绕开蜘蛛或爬虫走，但对行凶的人是无所顾忌的。查理对今天所遇到的事感到很高兴，他决定把这个谋财害命的人或小偷吸引到一个小岛上去，这样就不怕别人来打扰他们了。在越过最后的卢比孙河之前， 他还需跨过一条小溪，小溪声音虽响，但并不危险，所以根本算不上是一回事。他纵身一跳，那个人也跟着他在后面跳，身上甚至沾了不少污泥。他爬上一块面临深渊的大礁石，深渊上面有千百条彩虹，相互辉映、重叠、分开，好像是个万花筒。那人跟在后面爬，脚下不断传出打滑的声音。于是他猛地回过头去，他回头所看到的一切使他十分吃惊，其程度不亚于看到一个穿盔甲、脸上刺满花纹的冰岛人。他本以为身后是个地道的匪徒，不料却是个美丽的金发女郎，她像大幅广告里的美女一样，正在向他微笑。
　　“您是英吉斯先生吗？”她问道。
　　查理点点头。
　　“英吉斯先生，我是圣徒会的积极分子。您游览过这个教会设在波士顿的教堂，您也和大家一样参观过教会会长的卧室，里面所有的陈设，包括浴缸，都是黄金铸造的。我以这个教会的名义提醒您：自杀是不可宽恕的罪孽，并恳请您为了您灵魂的安逸活下去。”
　　“很抱歉，小姐，这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您是下决心要死了？”
　　“是的。”
　　“您能发誓不再改变主意？”
　　“我发誓。”
　　“那好，英吉斯先生，请允许我介绍我的使命的第二部分。我同时也是印第安纳波利斯城福贝特公司的代理人。这家公司出产的上光蜡和清漆想必您也有所耳闻。福贝特公司愿意向您提供两万美元，付给您指定的亲人，条件是这个星期天，您肯手里拿着印有本公司产品商标的横幅，从吊桥上跳下去。今晚八点钟，我到旅馆去听您的回音。”
　　经常有人和农民讨价还价，想要买农民自己也认为毫无用处的旧家具或者旧盘子时，农民们反而会拒绝出让。如同这种情况一样，那个几分钟前准备免费投身到死神怀抱里的查理，一旦人家表示愿意给他两万美元时，他居然犹豫不决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样去死的话，他要向未婚妻、向澳大利亚人以及向财产报复的作用就会小得多。因为，偶然发现一具不知姓名的、很神秘的尸体，在某种程度上说，相当于一封向社会控词的匿名信。社会因此所感到的痛苦，甚于一位名人的死亡。查理忧郁地看着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想着。
　　他刚在房间里洗完手， 有人来敲门了， 并且不等回答就拍门而入，来者也是一位妙龄女郎，当然和第一位姑娘一样炕媚动人。
　　“您是英吉斯先生吗？”她大声问道。
　　“是我，小姐。”
　　“英吉斯先生，我是代表辛辛那提城经营酱菜和泡菜的哈里斯公司来的。”
　　查理打断她说：“哈里斯公司来得太迟了，小姐……我和福贝恃公司差不多已经谈妥了。”
　　“这我知道，英吉斯先生，因此我再多支付您十万美元。我今天晚上七点半再来听取您的决定！”
　　她走了。这时， 查理倚在窗台上。夜幕已经降临，一颗星星在深渊上面闪烁。这是阅读《圣经》的时候。在这段时间，进入磕睡状态的牧师都清醒了过来。查理请求上帝宽恕他不够谦逊，竟然想用雄伟壮观的尼亚加拉瀑布来埋葬他小小的身躯。他走进漱洗室，把浴缸放满水，然后谦卑地投缸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