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骤然而至,如某段命运的突如其来。 站立于十九楼的阳台上,旁观一个城市在一场雨中迷失。 凌于距地表数十米的上空,看雨幕如织,看雨点在眼前急速地坠落。 雨,这大手笔的写意画家,随意地在半空里纵横泼墨,倾刻间便使天地失色,一种苍茫的意境,便在人面前展现无遗。 雨,同时又是伟大的鼓手,它以万物为鼓,以自身为槌,以粉身碎骨为代价,发于青冥,落于尘嚣,尔后凑出最伟大深邃的乐章,那鼓声乍听以为单调,可闭目细听,人往往神迷其间,心弦会和一种宇宙洪荒的声响共鸣。 神随那苍茫的雨声,极易被一种寂寞所吞噬——仿若只身置于广褒的荒原,以一个人的生命意志,和天地两两相对,所更多凸显的,是什么呢?是短暂与永恒相搏而展露的脆弱,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悲凉。诚然,大自然时常会“慷慨”地赐予人们另一种相反的情境体验,它让人们的睾丸酮含量激增从而引发其自信心的极度膨胀,使人意兴勃发,孔子就有“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此语虽为“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但万丈豪情溢于言表;杜甫弱冠时凌泰山之颠,亦曾豪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是,孔子最终还是无奈地龟缩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境界中去;而杜甫,观其中晚年诗作,哪还寻得当年那个青衫少年的身影?英雄如曹孟德者,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见“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那一刹那,难道能说他持有的,只是一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笃定自信? 关于个体的生命意志和永恒之类问题,历代文人常作不懈的思考,往往得其入而不得其出,进死胡同而临万劫不复的境地,李白的话最具代表性: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思考的最终结果,是不了,又不能了之,欲罢而不能休,于是之,就有了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传古传诵,其中不解之情结代代相承: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试问诸君,这是怎样一种悲凉啊!? 千古艰难者,唯一死耳!死亡,往往才真正是催生以上此类思考的根源。因为死亡不但意味着个体生命的终结,更是希望的终结,一种彻底的绝望。永恒的大自然用死亡把众生击倒,人在死亡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不要轻信庄子的洒脱,当他洒脱地以为生命无非是自然界物质循环的同时,也就等于抛弃了生命的“自我意识”,人的“自我意识”的形成和继承只能依赖于记忆,试问尸体分解为碳水化合物后,安能保持记忆而把“自我”继承下去?某个生命个体对世界的缺席,也就意味着世界对于该个体毫无意义可言。——这就是老庄的软肋。 更不要轻信佛教的轮回,来世遥遥不可知,不可知便不可证伪,不可证伪便不可信。假若有来世又能如何?在另一个世界,“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了,因为对前世的种种记忆,早已烟消云散,了无痕迹,而来世的来世,亦将重履其辙,这是另一种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啊,问题还是回到了老庄的软肋上。 来世有若谈瀛洲,虚无飘渺信难求!悬置来世,且论今生,即便是今生,也难以把握,就连今生的主角——我们自已,事实上也在不断地死亡:肉身的细胞不停地更新,思想不断地变换,只有记忆,让我们命悬一线。说不定哪天,我们被人用砖块往脑袋上猛砸,记忆力全消,我们也就在另一意义上死了。 记忆帮助我们区别自我,而当物已不是人亦非时,我们循着记忆碎片,于无数张与昔日桃花相映红的人面中,觅见属于自已的那一张笑脸或愁容,是怎样一种心情?或许来不及感慨,那一刻就已成为了将来的记忆,就如将来,它也会成为将来的将来的记忆,陈陈相因,直到我们消失的那一天。 在这其间,我窥不见永恒的半点痕迹,也许,追求永恒是种自欺,我们面对的,只有一个时代,现时代虽难把握但尚可把握。我不想悲观,我只想在最悲观处作假设,推导出真实,以便在这真实中作最乐观的挣扎。 以前读诗,见“风雨不晦,鸡鸣不已”,略不经意,现在想来,深有意味:是一种宠辱不惊,闲庭信步的豁达?是一种在是否被社会同化的斗争中,因落败而表露出的无奈?抑或是在生活的细微处,体味出真意而欣然?——这些,都是面对生命所采取的种种态度,人不同,取舍便不同。 2004年7月,我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我在一场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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