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考上大学,离开故乡温州,我就从未在老家过春节。己卯年正月初三,我却和妻一起从上海赶往温州,为的是给母亲庆贺九十大寿——她的生日是正月初五。 往日,我常跟母亲开玩笑说:“你的生日没‘选’好。正月里本来就‘油水’多,在这时候过生日,什么好东西都吃不下。”母亲则笑道:“‘生’不由己嘛!”
这一回,母亲九十大寿,却充分显示了她的生日的“优越性”:正值大家休假,亲友们都有空,也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为她庆寿。我的哥哥、嫂嫂、姐姐、姐夫都在外地工作,这一回都来到温州。就连在深圳的外甥,也赶来了。所以,母亲九十大寿,成了全家从未有过的大团圆的日子。
母亲原本在上海我家生活了十多年。十年前,我在上海为她庆贺八十大寿,全家的合影上了《人民画报》,母亲非常高兴。
母亲身体向来不错,却突然飞来横祸——那是在1993年9月11日清早,母亲已经起床,正坐在沙发上,忽然站不起来,说双腿麻木。接着,又说头昏。我一看不对头,和妻决定马上送她到医院。我背着母亲下楼,妻拦了一辆“的士”。几分钟之后,便到了附近一家医院。在急诊室经过大夫检查,说是“中风”!
我和妻都感到奇怪,因为母亲从无高血压,怎么会中风呢?大夫说,老年人脑血管硬化,即使没有高血压症,也会血管破裂,造成中风。
经过CT检查,果真是脑溢血。当晚,我的表哥前来看望,母亲不认人,问她床前站的是谁,她不知道,表明她已经神志不清。医院开出了病危通知。我从家中拿来躺椅,那天夜里,一直守候在她的病床边。
翌日清早,母亲睁开了眼睛,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白,她已经清醒了。
大夫说,脑溢血很危险,迟一步的话就会大出血,难以挽回,幸亏你们及时送来……经过大夫们的精心治疗,妹妹、姐姐、嫂嫂先后赶到上海照料,终于使母亲迈过了“八十四”这个坎儿。
此后母亲完全恢复正常,不仅能够自己上下楼,而且能够外出散步。大病之后,毕竟想叶落归根,她回到了温州老家。我为她在温州买了房子,请了保姆。只是她穿衣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腿骨骨折,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母亲早早就念叨着九十大寿,其实,她是想借这一机会,把所有的子女都叫回身边,一起团聚。
九十大寿那天,说定是在中午为母亲摆寿宴,而母亲在清早3时就喊醒保姆,说是要起床!保姆实在拗不过她,只得扶她起来,替她穿上一身红缎新衣。那是妻特地给她买的,缎子上织着一个个“寿”字。料子寄到温州之后,妹妹请裁缝为她做成“礼服”。
母亲穿好“礼服”,梳好头,在轮椅上坐等。原来,她以为自己腿脚不灵便,生怕误了时辰,所以早早穿戴整齐,坐着等候。
这时,她才发现,那缎的“礼服”太滑,以致她坐在轮椅上不断往下滑,不时要请人帮她往上拉一下。
母亲从清早好不容易盼到中午,身强力壮的妹夫和外甥把她连同轮椅一起抬上一辆两吨卡车——她的一条腿关节无法弯曲,不能坐轿车。当她来到维多利亚酒店,三十位亲友为她庆贺。她一个个叫出亲友们的名字,记忆力很不错。亲友们一个个向她敬酒,她以笑容相对。一直到下午2时,寿宴结束,母亲才兴高采烈地依然乘坐那辆卡车回家……
温州人的风俗,颇有意思:寿宴毕,各家离去时,回赠一条棉被。所以,我家事先准备了好多条棉被。原来,送棉被的含意是“送人温暖”。
此外,还给没有出席寿宴的左邻右舍们,各送几包方便面及一个带寿字的蛋糕。生日送蛋糕,各地皆如此,这不难理解。干吗送方便面呢?原来,按照习俗,是应该送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如今加以“改进”,改送方便面,为的是图“方便”:一则是送煮好的面,很麻烦;二则是煮好的面得当场吃,而方便面可以放在那里,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吃。我开玩笑地说,这一“改进”,使方便面的生意大为兴隆。
回到温州,我便处于亲戚朋友的包围之中。我的童年朋友戈觉特的女儿结婚,请我出席婚礼。于是,那天中午为母亲庆寿之后,晚上又去参加婚宴。在婚宴上,又遇上诸多朋友。一位朋友对我说,自从大年三十以来,每天忙于应酬、宴请,已经近一星期没有吃过一粒米饭!温州在经济发达之后,宴请风气之盛,可见一斑。
虽然忙碌,我还是去了一趟温州新建的图书馆。馆长和几位朋友陪我参观,从底楼一直走到五楼。我见到许多读者在专心致志地看书,窗外的鞭炮声,声声未入耳……我仿佛在温州喧闹的商海中,见到了一片安静的绿洲,闻到了浓烈的文化气息。
温州不大。在温州街头,我遇上中学时的班主席。他马上拉住我,要我与老同学们一聚。如果不是我再三说明很快要离开温州,我又免不了要出席老同学们的宴会。
在温州住了三天,我赶紧回上海去。不然,在那里,我会陷入一连串应酬和宴会漩涡之中——虽说故乡的种种亲情给了我无限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