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最后一夜”这个话题是因为白天利用工作之便整理电子邮件时发现了一篇朋友转发来的文章。顺手打印了,想带回家给老婆看,让我那个一直“以饱满的热情督促我挣钱”的老婆明白一下我这种男人的生活理想。跟老婆在一起生活久了,道理渐渐变得没法讲,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常常会去相信来自外人的只言片语,却不容易相信身边这个曾经被她认真托付终身的男人,我老婆说这是因为从下她就懂得“敌人永远埋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每次她一这么想,就怎么看怎么觉得我是她身边的一个别有用心的“卧底”。
下班之前老婆打电话告诉我她要回娘家看看,楼里有一个老太太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她说是“热死”的,她不放心她爸妈。我没被邀请同去,也没被通知说家里的某个角落有她给我准备好的晚饭,她说:“舒拔,今天你可高兴了,我不在,你正好可以呼朋引类。”我照例嘱咐了“早去早回,自己当心”,之后暗自笑了:女人就是这样,跟你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明白你想要什么。呼朋引类真的就比回家跟她一起吃饭然后开着空调坐在床上看一张盗版光盘更能让我感觉到幸福吗?她从来不问问我的感受,就这么一相情愿地认为了。而这种认为在我看来大多数时候是基于对男人在家庭责任感方面的质疑。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外人去问她:“舒拔对家庭有责任心吗?”她可顶以一千倍的坚决来说“当然”,但我知道她心里的坚定恐怕要缩小一千倍。
打了几个电话,很容易就扎进了朋友堆。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不愿意回家或者暂时没有家必须要回的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有时候为了缓和缓和,有时候为了凉快凉快。
闲坐着,我就掏出了那篇准备给老婆“寓教于乐”的文章,念给大家听:
我在大学教大一英文,固定选用一种叫成功(SUCCESS)的原文教科书。今年,破天荒教到一个水平相对比较高的班级,我决定拿成功系列里最难的一本来当教材。备课时,课本里的最后一课吸引了我,标题家作《世界的最后一晚》文章作者名叫 Ray Bradbury,像这种文章当然是科幻短片,特别的是,它写得幻而不科,笔调文艺得让学理工的大学生觉得不够炫,不够刺激。配图居然是一幅居家景象:四口之家晚上共聚一堂,妈咪在喝咖啡,爹地倒咖啡,两个女儿在客厅地毯上排积木。
作为一个有家有孩子的中年人,我深受文章感动。它假想的情境是:地球上所有的成年人都同时做了一个梦,梦里大家清楚知道,不久后的某一晚,就是地球的最后一夜了。故事的主题,就是这一家如何度过最后一晚。两夫妇还是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还是把孩子送上床道晚安,在此当中,两人不停地对话,好象要把握机会把话说完。两人上床时,特别感觉到:能够睡在干净清爽的床单上,其实就是一种幸福。为妻的忽然想到厨房水龙头没扭紧,连忙奔下楼关水,再回到床上时,两人相对失笑:地球都要毁灭了,居然还忙着关水。两人最后的对话是,互道Good night!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丈夫说的一段话:“你知道吗?除了你和两个女儿,其实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从来不曾真正喜欢这座城市,也不喜欢我的工作,或者任何你们三个以外的事。如果真要说舍不得,恐怕只有司机的转换,热天里的一杯冰得透透凉凉的水,还有,我喜欢熟熟睡着的时候。”我对学生说,这段话点出人生的真正价值所在。享受司机的转换就是能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爱喝暑天的一杯冰水代表的是健康的身体和简单的欲求;能沉沉睡去表示心中坦荡无虑;至于留恋妻女,可不就是对亲人的爱吗?有些学生问,世界都快灭亡了,问正里的主角怎么不去做些特别的、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为何所谈的都是枯燥例行的琐事?其实真正的幸福,就是每天准时上下班,下班后能跟爱人一起,看书、看电视、聊聊今天,然后一起相拥入眠……看似例行的琐事,其实是最幸福的事。而最难的事,是如何将最平凡的事,持续地维持;将最幸福的事,永远地珍惜!所以本篇说的概念,是最难的概念,也是所有的高科技无法阐述的事!
望着讲台下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想看他们毕业后都是要进计算机热门行业,等着领高薪、分股票的,整个世界还等着探马去认识、追求、购买……忽然之间,我明白教材的编者为什么要这样一篇词汇并不特别艰深、句子一点也不难懂的文章安排作为压轴之卷。原来世界的最后一晚,我们所最依依难舍的,等于是我们所认定人生的最终价值。所谓成功的最后一课,就字弄清楚人生的最终追求。编书的人其实是对着即将学成、即将出社会去追逐名利的年轻人语言:人生最快乐的,或许莫如家人围绕,在绿叶转红的时刻喝杯好茶,且在每一天终了时,感激上天赐予清爽的床单,又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能真是话题的原因,那天我们几个人第一次在子夜之前就纷纷张罗着要回家,有人就说要回家好好想想世界末日了应该干点什么,给谁打个电话,上网跟哪个聊友告个别,有什么一直想坦白的事情还没跟老婆交代,干过什么缺德事一直想给人家道个歉至今还没说,等等。
打开家门,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强烈的冷气。所有的灯都开着,洗手间里传出敲打铁管子的声音。老婆背对着门,大声说:“你自己拿拖鞋吧,空调别动。”她穿着棉布的小裙子蹲在地上敲打水管子。
“怎么了?”
“怎么了?水垢太多了呗!洗澡水特别细,冲不痛快,反正你也不管,我不靠自己靠谁?”老婆不看我,兀自叮叮当当。
以往,她干什么事情,我只要看见了一定会主动伸手接过来,可是今天,我就是不想帮忙。
我掏出那张纸,大声说:“今天就是世界的最后一个晚上,你不用修水管子了。”
“谁说的?”老婆还是不回头,“神经病吧?喝多了?”
“书上说的。”
“你看的都是什么狗屁的书?”老婆把锤子扔在地上,终于转过身来。
家里那么凉快,她还是出汗了,一绺头发贴在脑门上,脸有点儿红。我忽然觉得我老婆过了30岁还是挺好看的,虽然盯着我的眼光有点儿凶。我不啊那张纸朝她挥了挥:“你看,是真的。你还修什么水管子?赶紧找最要紧的事儿干吧!”
老婆扶着洗手间的门框,认真地看着我:“舒拔,你是一个疯子,而且是没有良心的疯子。我想起来水管子的事儿,赶紧从我妈家跑回来,找工具修理。为了望你明天早晨能痛快地洗澡,然后滚蛋。你这么晚回来,看见我辛苦,不帮忙不说,还在这里犯神经病。别说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就算书上真写了是,我也不信。我还是得修水管子,万一明天睡醒了跟今天一样,咱俩谁也不能不洗澡就去上班。所以,你少废话,换鞋换衣服,帮我把水管子接起来试试。要不,你就还是出去喝酒,甭回来了。”
我的生活回到了每天的样子,给老婆帮忙,修水管子,也等于给自己帮忙,到底每天早晨先洗澡出门的人是我。但是,我真是不甘心啊,我这个老婆,从12岁开始暗恋我,到了今天已经跟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我就不能让她对我说一句好听的话呢?比如过“世界末日了,我想死在你怀里”之类的。
终于把家里该修理的管道都弄通畅了,也终于亲自感受到了洗澡水哗啦啦冲在身上的良好感觉。我还是执著地把那张纸塞给已经迷迷糊糊的老婆,逼着她看完。我说:“你明白吗?我跟那个男人的想法是一样的,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老婆叹了口气,把那张被好几个人转阅过的打印纸压在自己枕头下面:“我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是最后一夜,也都不是。你晚回家,我等着你,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怕不能在一起;我修水管子,因为我知道明天早晨你要洗澡,水不好,你会不舒服,我也会不舒服。刚才我也想了,就算真是最后一夜,我也还是要把水管子修好了,反正我们俩在一起的,到哪儿也不能不洗澡!”
老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最后,我听见她说:“舒拔,你这个人真奇怪……”
此文部分摘录自:《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夜》
作者:舒拔
转自:安顿女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