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到奥克兰探亲。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有件事却使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四年前,母亲在经受了六年多的癌症折磨后,终于解脱去了。之后,我来到了奥克兰,父亲依然住在北京。这期间,我没有回去过。每周定时通电话,是我和父亲慢慢形成的约定。三年多来,不论多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按时拿起电话,想也不想地按动十六个号码,听到两声铃响后,说,爸,您好吗?
我在家从来不理家务。但有一天,我对妻说,我想买房。妻瞪大眼睛看着我,小声说,现在房价这么高,再等等行吗?我说,不行。声音大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结果两周后,当我站在新买的房子里给父亲打电话时,最后加了一句,我们买房了,您来探亲吧。父亲怔了一下,说,看情况再说吧。
一个月后,父亲来了。三年的时间尽管不长,但每天的艰辛劳作,已经使父亲的形象渐渐变得淡了,已经慢慢浓缩成了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现在,真实的父亲从电话那端走了过来,双方好像都有点不太适应了。
小时的印象里,父亲很严厉。长期的仕途不顺,使他常常在家里发脾气,打孩子自然是免不了的,所以,我和弟弟都怕他。有时,我和弟弟在房间里下棋,他高兴时也站在旁边看,但过不了一会儿,他会发现,我和弟弟总会找到借口转移到别的房间,孤零零地剩下他自己。每次当他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时,我总想,我将来一定是那些天天被邻居诅咒的不孝顺子女中的一个。直到有一天,我和父亲从医院回来,坐在车里,他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的病情诊断书。我第一次和他离得这么近,第一次注意到那些皱纹,那些泛起的白发,忍不住把手深过去,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
父亲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比我当年走时头发又花白了许多。但他确实是老了,当父亲在饭桌上,第三次兴致勃勃地说起邻居陈爷爷的故事时,我起身走进洗手间,两滴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了下来,连忙咳嗽两声,用毛巾擦了,然后再回到饭桌边,听父亲把故事讲完。
想带父亲去旅游,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更喜欢有人文内容的地方,所以,我们开车去了惠灵顿。几天下来,大家都有点累了,便选择从西海岸较近的路线回家。路过小城新普利茅斯,那里有个彩虹谷,就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彩虹谷名副其实,一片青山翠谷里,一座红桥横跨小溪,真像是一抹彩虹。我和父亲坐在长椅上,静静地沉浸在如画的景色中。忽然,我肩头一沉,父亲毕竟经不住这几天的旅途劳顿,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不想惊动他。天气有点凉,妻脱下外套,轻轻搭在父亲身上。一阵风吹来,外套在滑落,我慢慢展开手臂把它抓住,父亲顺势偎到了我的怀里。
我搂着父亲的肩膀,父亲像个孩子一样睡得很沉,均匀地打着鼾声。妻和儿子一直在看着我们。妻突然转过身去,在脸上擦拭着什么。我低头看着父亲,紧紧拥着他,而儿子却一直默默地在注视着我。
我闭上眼,把头靠在椅背上。我可以感觉到,我和父亲的体温在彼此交融,血液也在彼此间相互流动。周围是那么安静,路过的行人都放轻了脚步,水鸟停止了鸣叫,风静了下来,就连天上的白云也不在飘动。好像都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两个大男人,在一件花花绿绿的外套下,紧紧地抱在一处。我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个月后,父亲回北京去了,又回到了电话的那一端,回到了我们早已习惯了的位置。每到周日下午4点,我都会拿起电话,拨一串长长的号码,铃响不到两声,我不假思索地说,爸,您好吗?
那边的父亲说:我很好,没事。我昨天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你们那儿今天下雨。我看了一眼外面明媚的阳光,停了一下,说:是,正在下。
( 新西兰《他乡的天空》有奖徵文比赛一等奖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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