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前我以开出租车维生,这种生活自由自在,不受老板的约束,不过我倒没想到那也可以服务他人呢!
我经常开夜班车,我的出租车无形中变成一个自白室,乘客爬进来后,坐在我后座,我们彼此从不打照面,他们觉得安全又自在,就很自然地和我聊起自己的一些事。我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生命有的令我惊叹唏嘘,有的令我肃然起敬,我也不禁和他们同忧同喜。
有一年夏天深夜,我所载的那位妇人的故事,最令人难忘。
那天深夜里,我接到一个电话要我去镇上一个安静的社区里一座小砖房接人。我以为一定是去接参加派对,或一个与配偶争吵而离家出走的人,或一个到工业区上夜班的人。半夜两点半,我到达时,整座楼都是漆黑的,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从一楼的窗户射出。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司机只按一两声喇叭,再等一分钟,然后就走掉了。但是我知道很多贫寒的人,他们在紧急时,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出租车,所以除非感觉特别危险的地区,否则我都走到门前去。我心里想,这位乘客一定需要特别的帮助,于是我走到门前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等一下」,我听到好象在地板上拖拉重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出来的是一位矮小的老妇,她穿著一件碎花洋装,戴一顶有纱网的无边女帽,像四零年代电影里看到的。在她身旁是一个尼龙小箱子。我探头往里看,那栋公寓像是长年没人住的样子,所有的家俱都盖了一层布,墙上没有钟,台上没有小饰物或任何餐具,角落里有一个堆满了照片和玻璃器皿的纸箱。
「你可以帮我把这箱子放上车子吗?」她说,我把箱子提上车,又跑去搀扶她,我搀着她的膀臂慢慢走向停车处,她不断地谢谢我,我说:「没什么,我只是试着善待我的乘客,就像我希望别人善待我母亲一样。」
当我们上了车,她给了我地址,接着又说:「你可以穿越市中心吗?」
「那可不是快捷方式啊!」我很快地回答。
「啊,我不在乎,我并不赶时间,现在我只是搬去救济院住。」
我看看后视镜,她的眼睛闪烁着,「我没有任何亲人,医生说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我赶紧把码表关了,问她:「妳希望我走哪一条路呢?」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我们在市区内兜来兜去,她告诉我,她曾经在哪一栋楼作过电梯员。我们也开到她当年新婚时的居所附近,她又要我停在一栋家俱行的仓库前,那儿当年是一座她年轻时常去跳舞的大舞厅。
有时她会要我停在某个建筑物前,或一个转角处,在黑暗里坐着凝视许久,不发一言,当太阳快要升上地平线时,她说:「我累了,我们走吧!」
我们静默地驶向她给我的地址,那是一座低低的建筑物,好象是一个康复之家,汽车道在回廊之下。
车子一驶近,两个老人就迎了出来,小心翼翼又紧张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他们必定等了她好一阵了。
我打开后车箱,把小箱子提到门口,老妇人已被安排坐在轮椅上。
「我该付你多少钱?」她打开皮包问我。
「一毛也不欠。」我说。
「你必须赚钱维生呢!」
「还有其它的顾客呀!」我回答。
几乎毫不思索地,我弯下腰拥抱她一下,她紧紧抱住我:「你给了一个老妇人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谢谢你!」
黎明的晨光已现,我捏捏她的手就走了。我身后的门关闭了,同时有一个生命也将进入尾声。
那夜,我没有再载其它乘客,我只漫无目的的驾着车,一面落入深沉的思绪里。那一整天我几乎不言不语。一直想,如果那老妇人遇见一个粗心的或毫无耐心的司机,怎么办呢?
如果我拒绝载她兜风,或当时只按一声喇叭就走了,结果又会怎样呢?
这一生中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做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人们也许认为人生有周而复始的重要时刻,但其实往往在我们尚未觉察到,甚至别人可能根本不注意时,它却悄悄而美妙地临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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