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性欲?”

尽管对性关系不渴望,但是无性恋者依然渴望收获爱情和伴侣(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 尽管对性关系不渴望,但是无性恋者依然渴望收获爱情和伴侣(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迈克尔·J·多尔(Michael J Dore)长到14岁时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男校中的其他同学不大一样。他们要么热心讨论周末想亲吻的姑娘,要么围在一起翻阅色情杂志,但是多尔从未有过类似的青春期冲动。

“我以为我发育比较晚,或者是同性恋,”多尔说。不过,既然多尔从没有过所谓性冲动,上述猜测都站不住脚。“每个人都会对特定人群产生性趣,而我对所有人都没性趣。”一年后,多尔发现用“无性恋(asexual)”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与今天蓬勃发展的LGBT(男女同性恋、双性恋以及跨性别)社群相比,当时无性恋社群尚未崭露头角。图书馆中也没有关于无性恋(asexuality)的书籍。即使学术研究偶有涉及,也多是围绕动物界的无性行为,如蠕虫、啮齿类动物、绵羊等。

论文中把这些边缘性案例涉及的动物都称之为“无用之物”(dud)。后来,研究人员开始注意到某些人在一生中从未体验过性吸引。但是,对于此类人群正式而不带贬义的称谓却依旧没有出现。文献里把这些边缘个体戏称为“无用之人”。研究者逐步意识到,人类中某些个体一生都不曾经历性冲动。然而,一个用以指称这类群体、正式且无贬损意味的词汇尚有待创造出来。

“我为我自己独立创造了这个词——或者别人以我的名义创造了它,”多尔说。他现在33岁,已经成为一位数学家,在伦敦工作。 “后来,我发现很多人都自己创造了这个词。他们很可能是从生物课上听来的。当然,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并因此出现了很多关于无性恋人能像阿米巴虫(amoebae)一样分裂繁殖的笑话段子。这个词用起来感觉非常合适。”

直到2004年,一位名叫安东尼·博盖尔特(Anthony Bogaert)的加拿大学者发表了论文《无性人群:无性人群的分布以及相关因素的一个国家样本调查》后,人群中有一部分比例的人可能对性没有吸引力的观点才开始流行起来。该论文以英国上世纪90年代18,000人为研究样本,声称大约1%的人口属于无性恋人群,其中70%为女性。此外,该论文还指出,无性恋就像同性恋一样普遍,数量相当。不过,自认为同性恋或双性恋的人要远远多于无性恋。

在现代社会,认为性爱是美好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图片来源: Getty Image)
图像加注文字, 在现代社会,认为性爱是美好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图片来源: Getty Image)

鉴于历史上不符合主流生活形态的人群往往遭到扼杀,再加上艺术、娱乐和文学对于性欲如饥似渴的表现,无性恋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古希腊剧作家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的笔下,如果一个人性生活和谐,“你就会以为拥有了一切”;倘若性生活不调,“你会连自己最中意的东西都觉得厌恶。”性生活决定一生健康和幸福的理念一直贯穿于中世纪、启蒙时代甚至20世纪60年代的性解放年代。比如,美国作家菲利普·怀利(Philip Wylie)就曾于1942年写道,性本能是“决定我们做事、为人、奋斗的三到四个动因之一。”

这也就是说,缺乏性欲的人没有梦想,没有行动力,甚至也没有人格。美国国家宗教职业会议在2002年出版的一份年度刊物上将这一点说得更明确:“你会怎么称呼一个没有性欲的人?那就是,这不是人。无性恋根本不存在。性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是我们人类认知自我的基础。”

鉴于此,那时羞于承认无性恋完全可以理解。近期,来自耶鲁大学的研究者要求169名自我认定为无性恋者写下他们对于无性恋身份认同的发展历程以及将此身份告知他人的经过。很多人都强调,他们把这个“秘密”告诉朋友和家人时,对方无不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只是一个阶段”、“遇到对的人你就会不一样了”……等等这类对付同性恋的说辞,一股脑地又冒出来了。

其中一位受访者甚至打电话咨询过当地同性恋热线,因为她以为,这群长期被人们认为他们性取向不道德也不合法的人群能够理解、接纳她。可令她感到失望的是,电话另一头告诉她,“无性恋压根就不存在。”

与属于自我选择并且通过起誓而神圣化的单身主义者,以及很多情况下可治愈的性功能失调不同,无性恋者是天生的,且无从改变。无性恋人群并非身体受损或患有疾病。“无性恋者不是独身主义者,不是性厌恶症患者,也不是自己选择不做爱。人们往往会把些标签贴到无性恋者——以及某些非无性恋者身上,”多尔解释说。

现任职于布鲁克大学(Brock University)的博盖尔特教授将毕生精力花在对无性恋现象的研究上。他在该领域的第一本专著《理解无性恋》(Understanding Asexuality)于2012年出版。他坚称,我们对无性恋这一现象的理解是有限的,这个群体还有待研究。“关于无性恋的产生,仍有大量工作要做,”他说,“有研究表明,无性恋可能受到早期生物学因素影响,比如特殊基因、影响大脑早期发育的产前荷尔蒙等等。和其他性取向者一样,无性恋是早期生物学因素,或者早期生物学体质的产物。”

很长时间以来,LGBT社群一直对无性恋者关闭大门,但是他们的态度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 很长时间以来,LGBT社群一直对无性恋者关闭大门,但是他们的态度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还有一种假定认为,缺乏性欲,或性冲动,可能跟某种荷尔蒙缺陷有关。这就意味着,就像睾酮缺乏症会导致患者对生活中其他方面异常冷淡那样,无性恋者缺乏性欲的原因也超越狭隘的性问题本身。 “我认为,我们可以展开想象,某些无性恋者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荷尔蒙循环方式。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大多数无性恋者都具有此类特征,”博盖尔特说,“一些无性恋者体内某些种类力比多含量和常人无异 – 问题在于这些力比多之间互无联系。”

多尔也同意,无性恋群体内部存在巨大差异。“无性恋不是一种二元对立的状态,”他说,“其中存在一个光谱效应。如果他们比大多数人感受到的性冲动频率低,他们就认同自己处在无性恋的灰色地带。有时候,他们也的确能体会到性冲动。”他还说,无性恋群体还存在性向变体。比如,有的无性恋者会爱上异性,属于异性无性恋;有的则恋上同性,属于同性无性恋;还有双性无性恋对男女两性都会产生感情,甚至不需要任何情感生活。一些人能够享受不发生性行为的身体亲密接触,比如搂抱;另一些人则认为,即便这样的举动也无法容忍。

为了更好理解无性恋者色彩波澜的经验,2001年在旧金山成立的“正视无性恋和教育网络”(Aven)的互助小组进行了相关研究。研究发现,近七成无性恋者声称自己还是处子之身,11%无性恋者表示自已非处子,但眼下没有任何欲望;7%无性恋者强调他们性欲旺盛,另有17%无性恋者则认为,性让他们感到“极其反感”。不过,也有38%无性恋者表示,性让他们觉得“有点反感”,27%无性恋者则说,他们对性无所谓。令人感到奇特的是,甚至有4%无性恋透露,他们很享受性爱。

尽管要充分了解复杂而多样的无性恋群体困难重重,但博盖尔特仍然认为,研究无性恋对理解性学多有助益。“对无性恋了解更多,我们就能对性学了解更多,”他说。“在各个层面,这项研究都非常重要。”

在对无性恋群体进行深入研究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在这个欲望横流的世界里生存对于无性恋者来说是多么地痛苦。“他们可能会受到歧视,受到冷遇,也很难找到情感伙伴。虽然他们没有性冲动,但也会渴望能与人保持密切的情感纽带。”

无性恋群体还分为会爱上异性的异性无性恋,以及会爱上同性的同性无性恋。(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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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 无性恋群体还分为会爱上异性的异性无性恋,以及会爱上同性的同性无性恋。(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在Aven网站的“常见问题”栏目里,常常有人痛苦发问:“难道我注定要孤独终老吗?”

2009年,多尔加入了Aven互助小组。“在这之前,我总是回避有关性和情爱的话题。”他说。之后他才意识到,提高社会可见度并获得关注是多么重要。“如果我们不谈论无性恋,人们就永远以为我们这个群体不存在,或者认为我们有毛病。”

第二年,多尔首次参加了伦敦“我是无性恋,我骄傲”大游行。他还向父母袒露了自己的无性恋身份,“我想,这下很多事情他们都会立刻理解了,或许是头一次理解。”两年后,多尔在伦敦组织了全球首场无性恋研讨会。

Aven互助小组的人数从2003的391人增长至今年的82,979人。不少校园少数性取向者组织也开始把无性恋纳入讨论议题。不过,到底英国国内存在多少无性恋者仍然缺乏官方统计数据。据了解,英国国家统计局目前正考虑将无性恋作为性取向的一种收入2021年度人口普查数字中。

“对于无性恋群体,社会的包容接纳至关重要,”多尔说。“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讨论到底有多少无性恋人口。博盖尔特的1%百分比并不准确,人们普遍认为实际数字可能远超于此。英国所做的调查是截至目前最大的数据库。根据调查结果,可以在地图上形象地显示无性恋者的分布情况。”

除了在人群中的分布,对多尔和他的同袍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抵制一种社会观念,即无性恋者不是完整的人。“一些人会觉得我们丧失了这件美好的事情,但这世上除了性,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情,”多尔说。

“对于大多数人,这只是个人特征的一面,而非一件值得为此痴迷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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