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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女儿泪,女儿血(中国故事系列)

作者: 杨林沙宕    人气:     日期: 2004/10/10


偶尔还会想起那个髮廊,想起那领粉红色的门帘儿。

弟弟在家乡隔邻天柱县城开了个豆奶专销连锁店。说起这豆奶,还真有个说道。豆浆是往日人们吃早餐时就油条的,经据说是营养学家的某某一分析,那里面含有人体不可缺少的各种维生素、氨基酸、萜类等营养成分,属高级饮品,人人早上即使不喝牛奶也得喝上一杯豆浆,不管爱不爱喝。北京有人发明了豆浆机,把过去人工磨浆、炮煮变成机械作业,速度快、效益好。加点调料和糖,把那不叫豆浆,叫豆奶,味道不错。从北京开始,进行了全国性的连锁经营,生意奇好,用北京话说,那叫“火”。弟弟买的就是这么一个连锁加盟生意。

几年没回去,中国变化大了。KTV、卡拉OK不再时髦,人们时兴上茶馆交朋会友了,尤其是在饭馆里酒足饭饱以后,要不上茶馆坐坐就显得没档次,不潇洒。到茶馆也不光喝茶,还喝醋。那可是真讲究,那醋还不是哪家茶馆都有的,只有那上档次的茶馆才有醋供应。如果你上了哪家茶馆问有没有醋,那不能提供的,保准店家还会不好意思。头一回喝的时候我还嘀咕:这好喝吗?只见穿着周正的服务小姐用古色古香的镂空托盘端来一隻景泰蓝壶,壶边般配着同样典雅的茶杯。小姐用优雅的动作清爽地把壶里的醋倒在杯里,一阵别样的妍香顿时袭入肺腑。启唇轻抿,真的清香爽口,余味绵长,有品茶的兴味,可与饮茶绝然迥异。我向小姐请教这醋如何制成,小姐介绍说,这醋里有柠檬、金橘、香萝、苹果等等,名堂可多了。

餐桌上也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吃腻了鸡鸭鱼肉,改青睐山菜野味了,有顺口溜说:鸡鸭鱼肉滚下去,乌龟王八爬上来。后来又兴起了绿色食品,那过去只有山里正经菜都不够吃、更吃不上肉的山民门才不得不吃的山橛、山笋、地蒂菜成了大款、官员们宴会上的至爱。

那老百姓,尤其是山区里的老街坊、农二哥、小学生们,虽然口袋里没几个钱不能上饭店、宾馆湖吃海喝,但一杯豆奶还是喝得起的,而且那东西也营养。这也算是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一个证明。

话扯远了。

弟弟开店,需要置许多用具。妈妈替弟弟买了箱笼桌椅一大堆。我找朋友借了一辆“双排座”小型货车,给弟弟送货。黔东南是山区,公路九曲十八弯,路况十分险峻。加之正赶上国道大改造,到处都在施工,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我开了六个多小时。

卸了东西,已是深夜了。全身上下被一路上飞扬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的,想找个地方理个发,洗个澡。

沿着街道往南走,发现就在弟弟店子的同一条街上不远的地方,有一扇开着的门,粉红色的门帘里投射出红色的灯光。门上一幅硕大的招牌:玫瑰髮廊。就这了。掀开门帘,里面靠墙的沙发上坐着几个女孩,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点儿的女子,看来是老板娘。

老板娘起身迎向我:“老板,理髮还是按摩?”中国现在时兴见男的甭管是谁都管叫老板。

“不理髮,”我回答说,“就洗个头,好多钱?”

“干洗带肩部按摩,10块。”

老板娘招呼在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孩给我干洗。所谓干洗其实就是把洗头剂直接往头上倒,然后服务者用手在客人头髮上揉捏,弄出泡沫,把泡沫挤出头髮,如此反复几次就算洗了,根本不用水。这位小姐显然是新手,动作不熟练。老板娘见我被弄得呲压咧嘴的样儿,赶紧接了过去。真的不同,这岂止是洗头,简直就是头顶按摩。她的手指有规律、有节奏地我头皮上游走,一会儿揉,一会儿捏,一会儿轻击,舒服极了。心中暗自感叹:唉!枉自活了几十年,这种享受压根儿还是头一回。

二十来分钟的工夫,头洗完了。老板娘把坐椅往后放倾斜了一些,在我肩上搭了一块毛巾,开始肩部按摩。她灵巧的手在我肩膀上点、捶、按、捋,把我一天驾驶的困顿驱出了体外。

“老板,舒服吗? 老板娘边给我按摩边问。

“不错,谢谢。”我微微闭着眼睛回答。

“我们还有更舒服的服务,老板要不要享受?”

“哪样服务呢?”我睁开了眼睛。

“你看,我们这几个小姐,漂亮不?她们都会做全套服务,可在行了。你挑一个你看得上的,很舒服的。”

“那她们都可以提供哪些服务呀?”我故意装糊涂。

“哪样都可以做。” 老板娘停下了手。她一定在庆幸遇上大主顾了,开始了谈生意。

“真的?那太好了!她们可以替我洗衣服做饭?”我睁大眼睛,一副“高兴”的样子。

“你讲哪样哟!听三不听四,听到藿毛刺。我是讲,她们可以陪你睡觉。”老板娘肯定不理解,这人怎么这么愚钝,话都不会听。

我坐直了身,瞟了一眼沙发上的女孩们,回头看着老板娘的眼睛说:“老板娘,谢谢你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大老远地从国外回来,见到家乡的人呀,就感觉特别亲,这几个老妹子,还有你,在我眼里都是我的亲妹妹。你说,我能对自己的亲妹子做啥不好的事吗?”

老板娘眼见着眼圈就红了,她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肩部按摩做完了,我要起身,她拦住我,叫我继续躺着。然后把椅子靠背放平,让我翻身俯卧着,给我做全身按摩。从头顶到脚尖,变换着各种手势、掌法,我全身的疲乏彻底地消除了。她一边工作一边问我国外的事儿。几个女孩也围了上来。我给她们讲香港、奥克兰,还给她们讲纽西兰澄碧的蓝天,蔚绿的湖水,有贝壳的海滩

足足一个钟头的时间,全身按摩总算做完了,老板娘脸上沁出了汗珠。她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起来,把椅背放回了原位。

我问:“总共好多钱?”

10块。” 老板娘回答说。

“怎么会?洗头、肩部按摩就已经是这价钱了,那后面花的工夫更多,怎么才10块呢?”

“老板,咋说呢,你就是有点不一样。平常到我们这里来的人,一个个都 ,不说了,反正象老板你这样的人不多。那全身按摩是我送你的,不要钱。”

从发廊出来,月正中天。银色的月华铺撒在清冷的田埂、街沿,似初春的霜。街边那彻夜忙碌的小吃摊闪亮着昏黄的灯光,不睡的人们三五成群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麻辣烫锅沿,划拳、说笑,连同锅里沸汤翻滚的“咕噜”声,食客们咬嚼热辣辣的鱼串、肉球的“哧溜”声,响彻了灰蓝的夜空。回头看去,那髮廊依旧亮着粉红色的光。老板娘说,那几个妹子,到外面打工,没挣到什么钱,反而被人欺负,是她收留了她们。没办法,家是回不去了,田土里能刨出几颗粮食?出来了,没挣到钱没脸回去,光理髮哪成,连喝汤都不够,只好出卖那已麻木得不再珍惜的欢颜。那个圆脸的象个高中生的女孩告诉我说,她把在髮廊挣到的第一笔100块寄回家,家里总算有钱替弟弟交上了半年的学杂费。她骗父母说自己在工厂打工,父母写信要她好好干,要对得起厂长,对得起良心,挣的钱要寄回家,不要乱花,父母替她存着,好给她置嫁妆。话没说完,她早已成了泪人儿,老板娘替她擦泪,她伏在她肩上哭得更厉害了。

同是女儿,有人流泪,有人流血。这世道,唉!

我请她们第二天到我们的“康利得”豆奶店来喝豆奶,那天我们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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