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女孩康白兰孤苦无依,到韩国仁川港投靠亲戚,哪知亲戚早已移民加拿大,她顿时陷入困境。在好心人指点下,到一家中介公司求助。她一个未愔世事的女孩,只能听人摆布。她以假结婚的方式取得了居留,同时欠下了巨额债务。她被掮客以帮找工作的名义卖到了一家洗衣店,靠手工洗衣赚钱还债。男方是个黑帮混混,二人根本没见过面,直到有一天警方通知他,他妻子康白兰死了,需要他去办手续,他才在停尸间里见到了他的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从洗衣店老工人那儿他了解到,孤苦的白兰在异国他乡无亲无故,面对着他的一张总是微笑的照片,渐渐地把他当作了真正的亲人,对他产生了感情。她努力地学习韩文,给他写了许多信,但从未寄出去。有一天她咳嗽咳出了血,便去向洗衣店老板请假治病。唯利是图的洗衣店老板不允,她只好拖着病体,继续洗衣还债。最后积劳成疾,离开了人间。临走前在遗物里留下一封信,希望他容许她以他妻子的名义下葬,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她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哪怕仅仅只是名义上的。他被感动了,在他浪荡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人,更别提有人会爱他了。他伤心地哭了,哭得天昏地暗,从此痛下决心,准备金盆洗手,回家好好做人。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黑帮容不得他,在他准备回乡的前夜,有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颈……
如果不是张柏芝主演,柳可能不会看这部凄婉的电影,那已渐渐愈合了的伤痕也就不会被再度血淋淋地撕开… …
七年前,在贵阳磊庄机场,送行的人群里有柳的父母。他们一次次拭去在眼眶里噙了许久的泪水,重复着重复了许多次的祝福。看着二老的脸和泪,柳无言。其实心里在苦涩地咀嚼着二老在人后才肯说出的怨艾:他们太自私了,只顾自己,丢下父母、弟妹和亲亲戚戚不照顾,就这么走了。
当时柳在心里默默地许愿:爸爸妈妈,我不自私,我出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咱们的家,咱们的亲人们。
去年回中国,柳才真正意识到且清晰看清了自己的幼稚、看见了自己的罪和这种罪恶感戗在心里的伤痛。这块伤这份痛不是来自于对父母的不尽孝、对弟妹的不尽责,而是因为,他再也找不回他的表妹。
他奔到黔灵山的树林里,对着山,对着石,对着树大声地吼嚎,可是那只能暂时排遣一时的悲怆,并不能抑住心里长流出的泪。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只期盼用倾诉来麻木自己以获得些微片刻的宁静… …
九年前,柳当时是一家设计院的工程师。有一天下班回到家,有一个清脆而陌生的声音叫柳:“表哥!”面前羞涩地站着一个20来岁的女青年。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妻子在旁边笑他:“瞧你,连自己的亲表妹都认不得了,她是多嫜,你小姑妈的女儿。”
柳这才想起,儿时回苗族家乡过年时,见到的那个穿着手绣花边围兜衬蓝色对襟衫,一口一个“布柳”(她对我的称呼,苗语意为“柳哥哥”)的漂亮小表妹—--小姑妈家的女儿。多年不见,她长成大姑娘了。柳问她怎么到贵阳的,她说已经来了两年了,来到贵阳后,几经辗转,最后找到贵州水泥厂做临时工。是最近才从二舅(也就是柳的二叔)那里打听到柳也在贵阳工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们。
吃过晚饭,她鼓足了勇气,对柳说,水泥厂效益不是特别好,作为一个外来的临时工,她经常没有工作做,希望柳能帮助她另外找个稳定一点的单位。柳在心里苦笑着:你表哥要有那能耐就好喽。但话没说出口,因为不想伤她的心。在送她回甘蔭塘水泥厂的中巴车上,柳答应她说一定替她想个办法,请她耐心在水泥厂先做着。
他确实替多嫜打听过,甚至托过人送过礼,但无济于事。柳所在的设计院是个事事求别人但谁也不会求他们的事业单位,加上在贵阳工作的时间不长,基本没有什么人缘关系。多嫜几乎每周末都到柳家里来帮忙收拾屋子,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柳只有在心里对表妹说: 对不起。
有一天她来了,柳有些意外,因为那天并不是周末。瞧见她红肿的眼睛,柳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在他一再追问下,她扑在柳妻子的怀里哭着说被人欺负了。柳一股血涌上了脑门:“哪个小私儿不要命了!哥一定要把他骟了!”
她拖住了柳的手不让走,她说那小子追她很长时间了,但她没答应。这次…… 算了,只要他答应对她好,她愿意跟他。在苗家女儿心里,有了这层关系,就只有做他的人了。柳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说完,找到一个铁哥们,打出租车冲到甘蔭塘,把他揍了一顿。他跪在柳的面前,发誓以后一定对多嫜好。
一个月后,他们结了婚。一年后生了个儿子。
柳的工作也有了变动。他参加省高等法院增编补员考试被录取,接着被省政府看中,调配到了那里。
这时候,多嫜那里又出事了,她丈夫因偷盗罪被逮捕。她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只有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哭泣。她想去看他,可是看守所不让,说未判刑定罪的犯人不能探视。柳试着跟省公安厅与他有工作关系的处室联系,能否安排他表妹到看守所探望,没想到立即得到应允。
后来多嫜丈夫被判刑3年。
柳想着,这下该替多嫜找个工作,换个地方了。然而,他办理出国的事也处在了关键时期,需要上北京新西兰大使馆面试,她的事又被搁下了, 直到出国前也没有着落。
柳办妥了辞职手续,打点好行装,上了去磊庄国际机场的车。多嫜也在为他出国送行的人群里,她眼里噙着泪花:“布柳,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出国六年,柳都没有她的消息。一来, 她住的地方没有电话,没有办法联系上她; 二来, 柳一直忙碌,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去年的春节,柳是在家乡与父母一起过的。吃完年夜饭后,他问父母,有没有多嫜的消息。妈妈说:“崽,莫提了,多嫜那孩子不争气,我们也好久没有看见她了。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她也犯事被关进去了。唉!你小姑妈家好可怜,小姑妈几年前年纪轻轻就生病去世了,小姑爹没多久也撒手离开了,只留下你可怜的小表弟,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电视屏幕里春节晚会上笑星们的表演让柳觉得从来没有那么无聊、乏味过。
一副沉重的十字架从那时起就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回到贵阳,柳去了一趟甘蔭塘。水泥厂那高大的牌楼还是那般气派,只是四周脏乱的垃圾使得锈迹斑斑的铁门丧失了昔日的辉煌。他找到甘蔭塘多嫜曾经住过的那栋宿舍楼,那扇门紧闭着。邻居说,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柳一个人踯躅着去到花溪,坐在放鸽桥上,久久地凝视着桥下缓缓移动的溪水。一对年轻的夫妻经过他的身边,女的有点象多嫜,他不由一怔。他们停下来,请柳替他们照张合影。照完像,当柳把相机还给他们时,那女的问:你没事吧?有啥子想不开的?柳苦笑着说没事谢谢。原来请柳照相是假,担心他会不会从那桥上跳下去是真。是柳脸上的泪痕出卖了他。
柳被痛苦和悔恨撕扯着:“只要稍微努力几分,我是可以替多嫜找到一份工作的,那她就不需要再经受凄苦的风雨,但是,我没有来得及这么做;如果留下来不出国,我还可以为她铺平要走的路,那她就不会这么坎坷,但我走了,走的那么不回头;如果没有一种盲目的冲动,我不会放弃那“什么也不缺,什么都可以有”的一切,那么我会有力量保护她,她就不会落入无助的境地,就不会堕入为生存而挣扎的深渊。那她的生活将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另一样……”
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柳一定选择不离开家乡和亲人, 一定选择不痛苦不后悔。
但如今,如同那在汪洋里漂零了太久的漏舟,他已经划不回曾经的彼岸……
初春八月, 奥克兰乍暖还寒,后院草坪上那棵白玉兰绽开了婀娜的花蕾。柳忽然想起在故乡贵阳黔灵山瞰城台旁有一棵白兰花,有一次他们带着多嫜一起去那里,他还替她在白兰花前照了一张照片,她后来把照片用镜框镶起来放在自己床前。
人间多少白兰树,开着许多白兰花。 柳衷心地祝愿,每一朵白兰花都绚丽,不象去了韩国的康白兰和消失在柳眼前的多嫜那么带泪。
他虔诚地祈祷,无论在天上另世,还是在人间凡尘,这两朵白兰花都不再为凄雪苦霜欺凌、不再被狂风暴雨摧残……
2003年8月27日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