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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去

作者: 毛世全    人气:     日期: 2004/10/25


安布里农庄日所表现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女儿有她自己的兴奋点,在温柔的草地上四处奔跑。我呢,则将双眼放在打铁和纺线的人群中。我曾说过,我是属于过去的人。从小跟在母亲的身后,知道了筛地灰的乐趣是可以挨家挨户吃到别的家准备了好久的甘草苦瓜小菜和不小心从地灰里拾到可以作用的铁丝和铁钉,回家后交给父亲领受一点又一点的表扬。知道了纺线是可以给我们一家人带来一个冬天的温暖,和昏暗的煤油灯或者就着一炉明火,而有了咿咿呀呀的声音,有了不知不觉过去的时光。知道了打铁的叮当声可以唤来父亲对于农具的选择。在那充满火星和燠热的打铁屋子中,知道了一身铜光的汉子,双膀上滚动的力量和对于任何一种器皿的用心与责任。他们谈笑着,在这样一个纯粹是力量和男人的场所讨论一点村子上和女人的事情,然后是分不清的哈哈大笑和数不尽的四溅的火星。

我就活在这样的故事中,是如此的清洁和朴素,所以,当我和安布里农庄日做打铁表演的老大爷交谈时,我见出了他这一生中对于这样力气活所倾注的感情和力量。炉火在风箱的鼓吹下,有了这太阳天地中非常明亮的感觉。我是在设想他成为了一个三、四十年前我的山乡老家打铁的张大爷。他在冬天的打铁屋子中用了一膛红红的炉火照见了户外的白雪,这是全村子唯一不结冰的瓦屋,唯一在北风呼啸的季节聚集了明快节奏和无数欢乐麻雀的地方。张大爷没有老婆,这样的单身生铸就了他无法形容的人缘关系,每个人都是他的朋友,冬天,这里是全村子最温暖的地方。夏天,又有不少的老婆样的女人给他送来冰过的稀饭,那是竹林子井水煮过的。

我是见过无数次他那酱红色的胸膛和听过他永远也不忧郁的笑,他的生活单纯如一炉子红火。

我已记不太明白,是什么时候这打铁的张大爷离开了打铁屋,不知道不远处的生资站(生产资料供应站,隶属于供销社系统,1980年以前的流通单位)渐渐地多了从外地运来的现成的刀子、锄头和其它铁制的农具。我也曾见过父亲在那一大堆铁具中选了好久,叹了一口气的无可奈何。后来从大学暑假回家,才听说张大爷已经过世,所陪葬的东西是一把随了他一生一世的打铁锤。那把将他和这村子的一切人事敲打得铮铮作响的铁锤。

有个KIWI的男生,站在这做表演的炉子边,双手不断地拉着风箱,唪唪作响的让炉子格外红亮。在新西兰,象这样的打铁生活早已荡然无存,二百多年的历史一晃就扫荡了一切似乎都可说成“过去”的东西。留下的只是一份记忆,比如将这样的日子,放在野外,“过去”便成了可见的现实,让快乐的孩子有了一种新奇,知道一点什么叫“过去”的消息,也让我和这个老大爷有了一份互相可以触摸的感觉,知道几十年前的生存形式之所以消失的原因,在一个上百上千年的历史潮流中,可见了一点可怜的人类情感。

女儿站在我旁边,听我和这老大爷的对话,她明白吗?看她一闪又一闪的双瞳,我知道,我和这大爷的对话只是一个久远时代的对话,我们活在我们自己的对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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