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柳顺路到PANMURE“老九”师傅那里理发。老先生曾经是海南某大学的教师,他的专业与柳在国内大学里学的很相近,相互之间多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寒喧之间,老人介绍柳看一本国内出版的杂志,上面登载一则文章,披露贵州省委书记刘方仁因贪财贪色,被中纪委查办,撤销一切职务,并将面临司法审判。
贵州省在人们心里、眼里天高地远,素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之说。在不可考的古代,还曾经有人举起一杆大旗,上书“夜郎国”。
还是在南京念第一个大学的时候,有同学拿《黔驴技穷》来向柳开涮。柳没有跟人急,而是如是应对:
“诸位看来都是饱学之士,不愧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连“ 黔驴技穷”这样的成语都能信手拈来,本人实在佩服之至。相比之下,我这个贵州人真的是井底之蛙,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不过,请恕在下冒昧,诸位也有不周详之处。当年大唐朝柳宗元先生在他的《三戒 . 黔之驴》一文里是这么写的: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
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应
应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已
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
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
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喊,断其喉,尽
其肉,乃去。
“诸位,想必各位一定是念过初中的,不应该没有读过柳先生的这些字句吧?请记住,黔本无驴,是那没事干的闲人用船从外面运进贵州的,从哪里运来的呢?一定是诸君之中哪位之故里。所以,遵古人训,本人绝对不敢担当‘黔驴’之美誉。倒是诸位中的哪一位才有资格来披这一绶带。相反,那老虎才是贵州土产。当然这只老虎也应该检讨,深刻的检讨:不管那驴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应该残忍地咬断驴喉,还吃完那驴的肉,连骨头都没剩。”
从此没人再与柳讨论那驴到底是哪里来的。
贵州与全国一样,其实也不是每一方面都落后,并不是每一块土地都贫瘠。黔东南有连绵的松杉林原,六盘水地区是西南有名的煤海,遵义平原素为富庶的粮仓。唯独在西部人多地少的乌蒙山区,那里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已经被耕种,哪怕是在山岩的缝隙里,只要还有一抔泥土,都种上了最耐旱的荞麦。七十年前,那里曾经有一支红色的军队长征经过,留下了许多故事。在毛泽东先生气势磅礴的《七律.长征》里有这样的词句: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有一年参加贵州省政府一个工作组下乡,看见一户农民家里墙壁皲裂的干打垒土屋里,一家四口只有两口砂锅、五只土碗、一张用草绳把几根木棍绑在一起搭成的床以及床上一襟褴缕的棉絮,就是全部家当。那位带队的副省长当着人们的面哭出了涙。
然而,就在这个贫穷、偏远的省份,贪官的比例却居全国前列,大概应验了一句话:越穷越贪。1993年,当时的省委书记夫人、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阎健宏因走私、贪污被判处极刑;1995年,省公安厅长郭某在主持厅机关反腐倡廉会议时当场被检察院逮捕;1998年,某副省长贪脏枉法被罢官;2001年,省交通厅长卢万里因罪行败露潜逃;这次刘大书记翻船,又连带几位大员折戟。难怪人们说,贵州这地方风水不好,当官的到头来没几个有好结果的。但是现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也曾在贵州省担任过省委书记,唯有他广受贵州人爱戴,有口皆碑。
还是在国内的时候,有一次到遵义出差,与一位有硕士学位的副厅长到红花岗散步,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席话:我们这个国家呀,现在就象一块刚刚刨薅过的土地,似乎很平静。但是地里已经孕育了许许多多的胚芽,现在这些芽还埋在地里,一旦破土而出,那每一株芽上蕴藏的都是危机。
说得非常深刻。中国的问题,其实不再是怎么教育各级干部如何廉洁奉公,那些贪污腐化的大小官员并不一定是天生的坏种,凭心而论,是制度使然。也就是说,无论什么人,只要坐到那些个位置上面,只要松懈道德,都会不由自主地沉沦。民间有话说:把科级以上干部全都枪毙有冤死的,把处级以上干部隔一个杀一个有漏网的。这些话厅长、局长、处长们也在纷纷传扬,无人以为意,个个处之泰然。在中国,官员们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省委书记那就是一个省的太上皇,在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对他有行使监督的权利。报纸、电视、电台几乎每一天的地方头条新闻都是省委书记到各处视察工作、访贫问苦,他象征着执政党、象征着政府,他就是路线,他就是方向,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正确、神圣的,充溢着一派歌颂与崇拜。如果有哪个媒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批评省委书记(当然不是指墙倒以后的众口一词口诛笔伐),那一定会成为比长城还要辉煌的奇迹。
有几个奇特的现象,可称中国特色。
一、几乎每个人都学会了心口不一。在每个机关、事业单位以及国有企业,每周半天的政治学习是雷打不动、必须进行的。没有人对这种学习感兴趣,能逃就想方设法逃避。然而不论是谁,只要到了学习会上,如果需要表态或发表学习体会,每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冠冕堂皇的一套。其他的人都随声附和,纷纷点头:说得是说得好!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回事。
二、人们学会了从反面来看问题。比方说,如果电视报道某家企业如何组织全体职工努力学习“三个代表”,把“三个代表”的精神落实到工作中去,取得了辉煌的丰硕成果。人们就会在心里说:哦,这家厂看来气数已尽,挨不了多久了。很不幸的是,人们往往言中,不久后,这个企业果然不是厂长星夜携款潜逃就是总经理锒铛囹圄,成百上千工人失去工作。
三、人们在信仰面前迷惘,转而信奉并展开了对原始需求的追逐。这些都不是人们自身的错。那些美丽的语言都是从省委书记们、市委书记们嘴里谆谆蹦出的,可是转过身他们所做所为却是南辕北辙,如何不让普罗大众们对还在台上的“公仆”们疑惑:你究竟是不是在讲述谎言?人们对官员尤其是中央、省的官员们依旧顶礼膜拜,然而,与过去父辈们不同的是,今天的人们不再崇拜“公仆”们的人格,而只是羡慕他们的威风,畏惧他们的权力。
中国的社会形成了走不完的怪圈:僵化、专断的制度把人们推向了道德的另一端,而沉沦的人心与人性又固化了僵化、专断的制度,使得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至今依然摆脱不了徘徊的桎梏。
好的制度让魔鬼成为天使,坏的制度让天使沦为魔鬼。堕落的中国官员们有些其实曾经为人杰。是制度寄予他们太多的期望,赋予太大的权力,惟独没有给他们约束的机制。道德有时在利益与诱惑面前显得很脆弱,他们的沉沦,制度本身其实也是负有责任的。
中国仁人志士数不胜数,由于他们的努力,中国的明天有了曙光。如此,国家幸甚、贵州幸甚。
祈上天保佑,下一个贵州省委书记一路平安。
撰于2003年9月10日
改于2004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