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斐濟島蘇瓦港五、六公里的拉米小鎮上,往日很熱鬧的魚翅廠大門緊閉好幾天了,香港人何老板的豐田車停在院子里,有扇車窗還未搖上,連夜的狂風豪雨,怕是往車里面潑了不少水。鄰居都好奇地議論,何老板和他的魚翅團體為什麼「人問蒸發」了呢?
一百多條漁船在付近海域捕撈作業,船長往往允許水手從釣到的鯊魚上割下魚翅,帶回港口出售作為外快。何老板從香港來島上,就是做魚翅生意的,因為忙的緣故,還帶了一個原住深圳的親戚小吳當副手。生意做大了,他就弄了這個加工廠,有焙烤乾燥的爐子,也有存放魚翅的倉庫。
小吳住在樓上,老何的辦公室也在旁邊。廠里聘了一名土著薩米當護衛,年輕時是個拳擊手。另一個本地華人小江也為老何跑腿,小江年幼隨父母來斐濟,在島上長大,開快餐店的老江夫婦倆就這麼一個兒子,總在盼望小江早點出息和成家,喜見老何出了高薪,自是鼓勵他去學做魚翅生意。
斐濟水域常有鯊魚出沒,据說富豪洛克菲勒的孫子在島上渡假時,就遭鯊魚噬去左足,他在東南亞經商,吃了不少魚翅撈飯,也未知是否遭了報應。何老板長袖善舞,在鄰近島國東加也找到人供貨,他的名字与我在東加的一位老友名字僅一字之差,兩人還成了朋友。
圍繞魚翅這一行討口飯吃的有船員、土著、各地來的國際買手,還有中介謀利的「駁腳」(二道販子),其中還摻雜著一些泡在碼頭的三教九流之人,得了魚翅行情的當作商業情報去販賣,從中取些好處以及蹭點酒菜。 收到的魚翅,十吋以上的金鉤、海虎、青片等品种都可賣幾百美金一公斤,得自姥鯊的翅中至尊「天九翅」并不多見,那可是要賣天價的,但何老板也還是得了一些。
他對過的「四星魚翅廠」遭搶好幾回了,二零零一年時來了十幾個劫匪,又是鐵棍又是砍刀的,把當老板的父子倆打得進了醫院,媳婦嚇得把懷中嬰兒失手掉落在地,摔了個腦水腫。連警察來了都制伏不了劫匪,要叫兵營里的軍隊來彈壓。由於魚翅買賣時大筆現金進出,何老板亦知江湖凶險,把錢存放在銀行保險箱,還把廠房整得如堡壘一般,兩扇大鐵門由忠心的土著薩米嚴密把守,閑雜人等一律免進。
但是,該來的還是來了!
當許多辆警車開進魚翅廠的院子,人們才知道何老板出事了!廠里一共死了四個人!
許多人被叫去問話,与何老板往從過密的幾個,則被留在警局,其中做魚翅生意的行家阿甫和老金,因最後到過案發現場,嫌疑最大,由警員陪著住進酒店,失去行動自由。 小個子的老金面色鐵青,每天由警員帶到我店買外賣,一臉無辜的模樣。而來自台灣的阿甫個子很高,不久前在酒吧同人打架,自稱「竹聯幫」,還想掏槍。為此被帶去警局,問不出結果才又放了出來。
根据第一個進入魚翅廠案發現場的朋友介紹,廠內彌漫著血腥与屍臭,小江左耳後方中彈,伏臥在進門五、六米的血泊中。土著護衛腦後中彈,跪在焙烤爐前。小吳死在自己房間里,前額中彈,何老板坐在辦公椅上,被人用枕頭捂住,一槍斃命,也是殺手行刑式,打在前額正中央。何老板體無完膚,受過酷刑,甚至被塞進烤爐里灸烤,腹背皮膚全燒焦了,更離奇的是,在屍體上發現了燒過的紙幣。
警方說凶器是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而「兩噸魚翅急售」的消息,可能是導致此案發生的主因。
這兩噸魚翅確有其事,還只是作為一個釣餌被放出來,并圍繞著它精心佈了一個局?誰能在同一空間里殺死四個人呢?
麥當勞和酒樓里三五成群的華人,對案情展開了熱烈討論,從凶手的人數到作案動機,都各有見解,個個成了神探福爾摩斯,爭峙不下時便來找我。我談了自己的看法,這是一場華人內部的案情討論會,老江就坐在我身邊,案發至今他三天三夜沒閤過眼,不斷地回憶孩子遇害前的每個細節。
我作了一個推論,凶手應是何老板、小江、小吳和護衛都認識的熟人,人數不會多,太多人集中進入魚翅廠,目標過於明顯,也容易引起懷疑。
一兩個人在同一空間里殺死四個人是可以做到的!只要在不同時間里把四個人做掉就行了。
案發前一天上午,何老板得悉有兩噸魚翅的消息後,留下小吳與護衛看廠,在小江陪同下,到市區銀行保險箱取了二十多萬現款。銀行監控錄像,錄下兩人取款全過程,數目是何老板親筆記在保險箱內的小本子上的。
次日,何老板通知所謂「兩噸魚翅的賣家」款已到位,要看貨辦。然後出城約小江去酒樓吃中飯,在這個時間段里,凶手叫開了魚翅廠的大門,先給護衛幾十元,著其去買一箱斐濟大啤酒,然後直奔小吳房間,一槍斃命。買酒的薩米回來後,被凶手用槍頂住,押到廠房一角的烤焙爐後面,著其跪下,從腦後開槍擊斃之。
午飯後的何老板赶回魚翅廠,順帶給留守廠中的小吳和護衛薩米買了兩份炒飯。何老板進廠後即被凶手控制,嚴刑拷問提回巨款藏匿何處,甚至塞進烤爐去灸他,然後面對面朝他前額正中開了一槍。
小江和老板用罷午膳,回到自家的快餐店幫忙, 晚上十點,正幫父母打烊的小江,接到一個國語口音的電話,說廠里剛到兩噸魚翅,要他回去幫忙。老江夫婦關好店門後,送兒子回廠,順便也想參觀一下魚翅廠。
小江下車叫開了門,和里面的人交談幾句,又回到父母車上嚷著要回家,一邊埋怨﹕「又要叫我來,來了又說用不著幫忙,這不是要我嗎?」
一家三口開車剛出拉米鎮,那個國語口音的電話又打來了,催小江速返回廠里幫忙。小江氣了,不肯回去。到家後,老江夫婦勸了半天,才說服兒子開車回廠,小江走了,從此沒有再回來。
那天晚上他一進門,走了六、七步,就被身後的凶手開槍射殺,子彈從耳後根射入顱腔,破天靈蓋而出,這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扑倒在地,鮮血很快漱漱流出,浸透了他的T恤和牛仔褲。
這其中的疑點有幾個﹕第一,何老板、小吳、小江都是廣東人,只說粵語,只有台灣人阿甫說國語。兩通國語口音的電話,除了是他撥打,還有誰呢?
召小江回廠理應由何老板出面,為什麼要勞駕阿甫打電話,只有一個可能,何老板已在晚上十時前遇害﹔
老江夫婦送小江回廠,門內与小江對話并叫他離開的人是誰?為什麼又要把小江誆騙回去幹掉?是不是怕他洩露門內神祕人的身份?
有人見到老金和阿甫兩人的面包車,在案發當晚出現在現場,警方也在車內發現血跡,而這兩人又是做魚翅生意的。但任憑辦案人員怎麼審訊,兩人就是不招,堅稱無辜,証据不足,只得放人。
我陪老江去認屍及辦身後事,小江的遺容可謂恐怖之極,青紫皮色,呲牙咧咀,雙目圓睜,一副厲鬼形狀。老江呆了,只是喃喃自語﹕「這不是我兒子,你們搞錯了!」
眾人把小江葬在山腰華人墳場的山脊上,一坯黃土,埋掉了老江夫婦的獨生子以及生命里的大部份希望。
老金移了民,阿甫也回了台灣,魚翅廠連殺四人命案成了懸案。
曾和老江一起去問過法醫,了解小江遇害具體時間。那廝剛從斯里蘭卡來,翻了許久文件,才語篤不詳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也許在二十二日晚上,也許在二十三日凌晨,總之是在這之間吧!」
老江神秘兮兮地低聲在我耳邊說﹕「忘了告訴你,在二十三日凌晨之前,有個電話打來餐館,是我兒子手機打出來的!」一股寒氣從我脊樑骨升起,全身汗毛倒豎。老江兩眼發直,一字一頓地說﹕「兒啊,你顯顯靈再來電話,告訴我誰是凶手!?」
(後記﹕該連環謀殺四人命案本應是做掉五人的,一位經營海產生意的紐西蘭華人老詹,也接到「兩噸魚翅急售」的假消息,并攜巨款飛往斐濟洽購,原定在案發當日抵達,豈料奧克蘭機場班機晚點,逃過一劫。到斐濟一下飛機就被警方保護起來,訊問後乘機安全返回紐西蘭。
何老板的遺孀從香港來接回骨灰,追問巨款下落未果,有說何老板藏起的錢無人可以找到,也有說拿走何老板那筆錢的人,才真正是永遠也找不到了。
香港有報章報導說,案中有案涉及黑道「食夾棍」云云,但何太堅決否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