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
小的時候,覺得夏蟬是好的。我不知道文人墨客們何以對秋蟬情有獨鍾。至少對於我來說,江南的夏季留給我最深的印象之一,就是山嶺中綿延的蟬聲。
這時就和玩伴五六個人到城西捕蟬。兒童眼睛銳利,盯著一棵樹,目光如炬,很快就能在老枝密葉間發現蟬的蹤影。夏蟬拙,不能辨別動靜,以帶著麵筋兒的竹竿頭輕輕一碰,就被黏在上面了。
祖父告訴我,他小的時候,一日可捕大幾十隻,養在堂前,聲如雷鳴,看見曾祖母不高興,又在一日之內放去。想來也是,蟬聲並不見得好聽,大概只有小孩子喜歡,天氣燥熱的時候加上一通如雷的蟬鳴,不能不讓大人們“抓狂”。但祖父捕蟬放蟬的瀟灑壯觀,是讓我一直仰慕的。
我竟不太記得那些被我輩捉的蟬們的歸宿了,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它們受的待遇該是不錯的,大約是玩一會兒就放了,象汪曾祺先生那樣用兩片馬齒莧花瓣兒套住蟬的眼睛,讓它拼命往高飛直到看不見的事,我們還是不忍做的。或許我們算是普遍頑劣的兒童中比較善良的一群。
秋蟬我不曾細細聽過,按照古人的邏輯,秋蟬之鳴,應該在清晨或傍晚,而聽的人要是遊子,是失意客,才算不辜負了這意境。可惜我在清晨和傍晚一是蒙頭大睡,一是饑腸轆轆,未曾有餘閑駐足聆聽。說到底,那時候,一切勾不起玩心的東西,我都不會去注意。所以我一直對秋蟬知之甚少。
我確實是年少不諳愁滋味的,但也沒有想過要強說愁。所以還是樂得與夏蟬們廝混,那些可憐的居高聲自遠的秋蟬們,竟和桐葉一起凋謝了,並沒有賺到我的感慨。現在想來,還真有些慚愧呢。
螢
印象中的螢火,只是孤單的一粒,飄浮在無盡的夜中。好象是禁城裏夜巡的宮人,在茫茫的暗色中微弱而又醒目。伸出手想去碰觸它,卻又縮了回來。
我住在城市繁華區的一處宅院,這處宅院,是清末民初遺留下來的老屋中的一座,躺在四圍的樓群之間。因此這偶爾飄入的螢火,顯得特別珍貴。我聽說看螢火要到宮苑的廢墟中去。這個聽說,實在是在詩中讀到的,應該是劉夢得的句子:漢陵秦苑遙蒼蒼,陳根腐葉秋螢光。許多年前一個初秋的午後,和父親在金陵的古城牆下漫步時,擡頭看看如蓋的濃蔭,低頭看看半掩於青泥的瓦礪,忽然想到,這裏的夜晚應該是有螢火的吧。
讀史,隋煬帝命人捉螢火,收貯紗囊,得數百斗。五月朔日,夜遊海山,放出螢火,光遍岩谷。這是一種什麽景象呢?隋煬帝在洛陽西面造宮室,周二百里,號稱西苑,苑內有海,周十餘里,海中造三座神山,高出海面百丈,遠遠望去雲煙覆蓋,疑非人世,在這樣幻境似的景致中帶著數千宮女,奏著《清夜遊曲》,散出百斗螢火,確實是很有情調的。隋煬帝就是隋煬帝,這種浪漫,就象剪綵綾作花葉,挂滿洛陽的冬樹一樣,只有煬帝想的出、玩的出吧?李義山在遊隋宮遺迹的時候感歎: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陽有暮鴉。是否也想起了煬帝海山散螢的故實?不過他是傍晚去的,到了夜間,那斷垣殘壁之間,應該會有螢火的,只不過是另一種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