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小店里偶爾買到夢寐以求的電影《筆姬別戀》。
在早春的深夜,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看完了《筆姬別戀》。莎瑪希雅出演墨西哥共黨女畫家芙烈坦(Frida),她那道一字眉,拉丁血液中燃燒的情火慾焰与創作靈感,果能勾魂攝魄。
少女時代遇車禍臥床期間,芙烈坦閑極無聊拿起畫筆描繪露出石膏的幾隻腳趾,從此在畫布上用色彩与線絛,寫盡人類內心深處之孤獨与痛苦,其作品不僅有達利童稚幽默之趣,還流露著情感、理智与命運的衝突交戰,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苦在其中。
芙烈坦十五歲就迷上風流成性的共產黨員畫家迪亞戈,在藝術与革命的奢談之餘,酗酒、高歌狂舞、造愛,間或走上街頭示威喊口號貼標語印傳單,過著在優裕富足中空談革命的典型的布爾喬亞式生活。
她和迪亞戈興造紅屋与藍屋,中間以一小橋連通,將藝術、淫亂、革命、悲劇与浪漫拼湊成一幅瘋狂的生活圖景。奇怪的是,迪亞戈在赴美為洛克斐勒大廈創作壁畫,還為把畫中工人頭像畫成列寧,引起一場騷動,而作為他的「革命同志、伴侶与摯友」,芙烈坦卻絕少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繪對革命的憧憬,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畫自己,畫那雙睜大的眼睛,畫那具疤痕累累的軀體----無論是赤裸抑或著衣,都離不開桎梏与血污。
我想她是受一個女人內心世界的風暴驅使而創作,待一畫初成,則已是滿目瘡夷、遍地殘骸。
很難想象在芙烈坦家中長滿仙人掌的庭院里,有一天竟出現共產主義運動奠基人托洛茨基高瘦的身影。受到斯大林的全球追殺,托洛茨基与夫人輾轉曲折逃到墨西哥定居,入住芙烈坦与迪亞戈家中。這位曾被列寧譽為「能給他一支百萬雄師」的蘇聯紅軍締造者,雖被革命伙伴所廢亡命天涯,仍滿腦子「不斷革命」,甚至還組織「第四國際」,企圖左右世界革命。
在芙烈坦与迪亞戈的盛情接待中,托洛茨基享有了流亡生活中最安定舒適的兩年光蔭,在不斷遙控影響各國共產主義運動的同時,這位老革命家并沒有忘記勾引為接納他曾向總統求情的迪亞戈之妻------芙烈坦。
托洛茨基的風流,導致他不得不另覓住地,也為自己日後被暗殺種下禍根。雖然在電影中,只以短短幾十秒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暗殺托洛茨基一案,卻是近代最殘忍与最周密的政治謀殺。
一位出生俄國的美國記者埃薩克,曾專注考証蘇俄歷史,對暗殺托洛茨基一案進行過周密調查採寫。在他的《一個刺客的心境》這本書里,詳盡披露刺客拉蒙如何殺害托洛茨基,其中許多情節,令人不寒而慄。
生於一九一三年的拉蒙‧麥喀德是西班牙人,在一九二五年已加入共黨的母親喀麗達引領下,也投效共產黨与佛朗哥作戰。拉蒙的母親与蘇聯特工里奧尼特‧艾廷岡將軍姘居後,將拉蒙帶到莫斯科接受恐怖活動特殊訓練。
拉蒙經過精心安排在巴黎「邂逅」托洛茨基的信使、美國女人雪爾維亞,兩年後這雙「情人」來到墨西哥,拉蒙利用雪爾維亞与托洛茨基的關係,將托氏別墅詳細情況打探清楚并密報克里姆林宮。導致一九四零五月二十四日蘇聯特工闖入托氏別 墅,用輕機槍掃射托洛茨基夫婦及其孫兒臥室,由於托洛茨基機警匍伏床下,才倖免一死。
不久拉蒙便接到指令單獨行刺,同年八月二十日,拉蒙身藏尖鋤、匕首与四五口徑手槍混入托氏別墅,趁托洛茨基閱稿之隙,以尖鋤猛砍托洛茨基頭部,深入腦髓幾達三吋,托洛茨基被送院救治無效,終告死亡。
臨終時托洛斯基還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話: 「不管我如何死去,我至死不會動搖對於共產主義未來的信念。這種對於人類和人類未來的信念,至今仍然給予我強大的抵抗力,這是任何宗教信仰所不可能給予我的。」
當時在附近負責接應拉蒙的喀麗達,仿佛一位母親等候兒子下班坐在汽車里,見大批軍警掩至方知事已敗露,即取道古巴潛逃回蘇聯,後獲頒列寧勳章,其子拉蒙雖被墨西哥當局拘捕,仍獲得「蘇聯英雄」之最高榮譽。
指揮暗殺行動的里奧尼特‧艾廷岡將軍、 喀麗達的情夫,雖立下為斯大林除去心腹大患之奇功,仍在一九五三年與其主子貝利亞一起被蘇聯最高當局處以極刑。
喀麗達餘生皆在蘇聯渡過,晚年幡然醒覺錯投共運,在莫斯科對密友如是說﹕「我們受騙了,這里不是天堂,是地獄!」
刺客拉蒙被捕後堅不吐實,只承認自己叫「傑克‧莫納」,墨西哥大學醫學生理系主任荷西博士与犯罪學家阿芳索博士,對「傑克‧莫納」進行長時間心理測驗,發現此人極不尋常,能說數種語言,智慧過人、擅於交際、異常沉著。
整整十年後才得到西班牙警方確認,「傑克‧莫納」就是拉蒙‧麥喀德。拉蒙被求刑二十年,經營獄中電氣修理店,賺了點小錢。出獄後回到蘇聯,從此杳無音訊。
今年是托洛茨基被殺七十周年。共產主義運動的一章,至今未翻過去并宣告結束,更重要的是,今天在史大林體制崩潰和蘇聯瓦解後的國際社會主義運動衰退的低潮期中,托派主義有可能成為一個新的反抗全球性政治倒退的理論基礎,具有其它革命理論無法代替的功能,托洛茨基的思想正作重新解讀,被認為具有很多的啟發性和前瞻性,并逐步為各地共運組織所重新認識和理解,日後共運很可能得自於托派這一餘燼而复熾。
從《筆姬別戀》到托洛茨基,從油畫家到革命者。在劇終那跳躍明快的墨西哥音樂里,我想到托洛茨基由其當年偕同列寧結黨造反、統領紅軍、治理蘇聯,到与斯大林反目,遭到追殺慘死鋤下。其個人命運反照出人心之險惡、陰謀之毒辣、鬥爭之凶殘,發人深省也引人警惕﹔然芙烈坦的畫至今仍巡展世界各地,備受推崇,觀者如潮,人們自可解讀藝術箇中哲理人生、無常世情。幾乎無人否認,在她那雙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你會有種參透亙古通今的感覺。
藝術、愛与人性,其生命力遠強於革命暴力而得永續長存,而那些發生過的悲慘事情,是沒有人愿意見到它重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