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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挪威诺贝尔委员会主席贾格兰德先生的公开信

作者: 文扬    人气:     日期: 2010/12/15


尊敬的贾格兰德(Thorbjørn Jagland)先生:

读了您上周五在诺贝尔和平奖颁奖仪式上的讲话,结论有三:

第一、完全证实了我事前的判断——将和平奖授予刘晓波的决定,与您去年将此奖项授予奥巴马的决定一样,无关和平奖的本意,只是一个政治游戏;

第二、以您这篇演讲所代表的此类民主读本,正在迅速堕落为“民主教”的八股文;

第三、因为您这篇演讲的水平太低,实质性推进民主的机会再次葬送于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民主教父”之手。

很想善意地向您提个醒:真要严肃地谈论民主和人权,至少要更专业一点。我并不认为您的挪威前首相和欧洲议会秘书长之身份自动赋予了您论述这些重大问题的当然权威。

下面我来简要地指出您这篇演讲中的重大错误。

演说一开始您提到,刘晓波不能亲自出席这个颁奖仪式,您说:“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授予刘晓波这项奖是必要的、应当的。”

亲爱的贾先生,您竟然从一开始就逻辑混乱。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人被关押在监狱里,不能出席任何监狱外面的颁奖仪式。按您的意思,这无数的人不能领奖之事实,就可以赋予无数的奖项以必要性 和正当性。例如,我们今天就设立一个“恐怖活动权利奖”,然后用关塔那摩监狱里的那些被美国关押的囚犯不能前来领奖这一事实证明该奖是必要的、应当的。

按同样的逻辑,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全世界无数贪污犯、杀人犯、强奸犯不能前来领取“贪污权利奖”、“杀人权利奖”、“强奸权利奖”这些事实来赋予所有这些奖项以正当性呢?

伟大的西方民主政治已有几百年历史了,对于民主和人权论域中这些基本的逻辑问题,也早在民主运动早期就已经解决了,作为挪威诺贝尔委员会这么一个重要机构的主席,按说您不至于还处在如此不堪的思维混乱之中。

“是不是因为抽象的自由可以列为人类的福祉,我就可以认真地对一个疯子逃出了他的监禁室的防护和约束而祝贺他恢复了享受光明和自由呢?我是不是要庆祝一个 逃出了监狱的强盗和杀人犯恢复了他的天赋权利呢?”您也许忘了,这是埃德蒙.柏克早在两百多年前针对法国大革命邪恶的“抽象自由”原则所发出的一个反问。

您在此篇演讲中反复强调的,是“人权、民主与和平之间的关系”。是的,您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论证了人权和民主是和平的“先决条件”,才能证明将和平奖授予中国的人权活动人士符合诺贝尔和平奖遗嘱之原意,才能洗刷掉您将其劫持为政治游戏的肮脏痕迹。

但很遗憾,您做得并不漂亮,您的论证也是很不专业、逻辑混乱的。

您 在演讲中说,对和平与人权之间的关系,和平研究者和政治学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强调了这种关系的紧密。“这可能是至今为止他们所取得的最‘坚实的’的发现之 一。民主政权会向独裁政权宣战,并且确实发动过殖民战争,但很明显,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民主政权向另一个民主政权发起战争的实例。”

不知道您所说的“和平研究者和政治学家们”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最‘坚实’的发现”其标准是什么。作为中国人,我能够提供的反证,恐怕比您的朋友们那些“最‘坚实的’发现”更“坚实”一些。

如 您所知,中国一百年前就是一个实行了民主共和的国家,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建立的中华民国是亚洲第一个共和国,采用的第一部宪法是美国和法国两国宪法的 完美合成。当时的中国,无论从哪个标准上衡量,都十分符合您所说的“民主政权”,而且是政治制度最先进的那种,比当时的欧洲和日本众多宪政国家还要先进的 真正“主权在民”的“民主政权”。

但此后的历史,您一定也很了解。我相信,您还不至于得出结论说:正是由于中国1912年后已经成为了一个民主国家,所以,其他所有的“民主政权”就再也没有侵略过中国了。

如 果您对中国近代史的确无知,我还可以告诉您,中国这个当时的“远东病夫”在一夜之间建立了民主政权之后,几乎立即就走上了与当时的“近东病夫”奥斯曼土耳 其一样的亡国解体之路。而对“民主中国”进行瓜分和掠夺野心最大、下手最狠者,包括了当时世界上所有最强大的“民主政权”。

悲惨的“民主中国”之所以没有死于其它老大哥“民主政权”的血盆大口,并不是因为您的朋友们所发现的那个“民主政权之间从未爆发过战争”的历史规律,仅仅只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及时”爆发了,引领民主宪政潮流的欧洲各位老大哥们之间自己打起来了。

既然您在演讲中如此煞有介事地向全世界宣布了“民主政权”就意味着和平,“民主政权”之间决不会有战争这个重大发现,我也只好就这个问题再多说几句。

首先,且不说可以否定这个命题的反例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不值一驳,即使人们勉强将其当作一个事实来接受,仍有几个重大问题被您和您的朋友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第 一、   民主政权之间不发生战争,但民主政权却在世界各国制造了大量的内战。相信您的历史知识比我丰富,那么请您找出近代历史上通过民主革命建国却没有爆发过内战 的国家,到底有几个?直到今天,在非洲、中东和拉丁美洲,不是到处都可以见到被内战所折磨、所撕裂的“民主政权”吗?

第二、   您在演讲中说,民主政权确实发动过殖民战争,这句话被您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但反过来站在殖民地国家的立场上看,这样轻率地论述殖民战争是远远不够的。人们 完全可以用更为“坚实”得多的事实证明,西方的民主政权不仅诞生于殖民时代,而且正是对外殖民战争的产物,也严格以对海外殖民地的掠夺为其先决条件。没有 西方的殖民战争,就没有您所引以自傲的西方“民主政权”,您同意吗?

第三、   只要不是故意要回避殖民时代的历史,您就不会否认,西方世界对非西方世界的殖民,包括大大小小的殖民战争,就其本质而言,也恰恰是西方民主运动的结果。没 有“人民帝国主义”这个东西,怎么会有当时那些完全服务于战争的帝国主义政府?如果没有全国人民的帝国主义狂热,怎么会有如此波澜壮阔的殖民运动?

所以,与您那个泛泛而谈的“民主是和平的先决条件”之宏论恰恰相反,我可以轻易地证明“来自西方的民主是非西方国家动乱、分裂和内战的主要根源”。

如果您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您也就差不多可以明白将诺贝尔和平奖授予刘晓波对于中国意味着什么了。

据 说您认真读过刘晓波等人起草的《零八宪章》,那么正如您所发现的,宪章起草者并不正视这样一个明显的事实:正是由于辛亥革命企图一步到位地在中国实现美式 共和,全盘输入了西方民主,所以才导致了中国此后长达七十年之久的“革命复革命”恶性循环。中国1949年之后的共产专制、领袖专制,并不是阻碍中国实现 民主的传统障碍的延续,而是早年急于实行民主所导致的一个必然结果。
他们的看法正好相反,《零八宪章》宣称:中国正是由于没有彻底地输入西方民主,所以才延续了从帝制时期继承下来的专制制度,一直到今天;所以,中国今天要做的仍然是继续输入西方民主,直到完全实行与西方一样的政治制度。

他们很着急,“这种局面必须改变!政治民主化变革不能再拖延下去。”宪章里这样写道。 这不是观点不同的问题,这是有意避开历史事实、故意扭曲历史真相和拒绝接受历史教训的问题。

不 成熟的、激进的民主革命不仅实现不了自由民主和宪政,而且一定会在激烈的暴乱和内战之后滑向领袖独裁专制。与《零八宪章》中的那些民主乌托邦空想相比,这 是一个已经被世界历史所多次验证的事实。这一“坚实”的发现,早在两百多年前法国大革命爆发时就被英国保守主义思想家预言过,最后被拿破仑的专制和复辟所 证实。一百年后也在中国辛亥革命爆发时被中国的保守主义思想家预言过,最后被毛泽东的专制和复辟所证实。

从辛亥革命到文化大革命这近七 十年的历史,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黑暗惨痛、灾难连连的历史,远比他们所极力否定的中国古代历史要黑暗得多。千百万人在革命、内战、动乱、灾荒中死去,死于 激进的观念,激进的目标,激进的政策。如果问今天的中国人,还愿不愿意重新经历这段历史?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如果问当时的中国人,若能事先就预见到几十年 后的毛泽东暴政,还会不会支持孙中山当初的革命?答案也一定是否定的。

这就是刘晓波和他的《零八宪章》对于中国人的真实意义:一旦接受了这一套与当年的孙中山如出一辙而且同样动听、同样迷人的政治方案,人们看不出有任何保障,可以避免“从共和到共产”、“从民主到专制”这个黑暗历史的重演。

读到这里,您可能已经发现,我并不是站在与中国政府同一个立场上反对刘晓波的主张以及您对他的授奖。实际上,如果您将《零八宪章》中关于中国近代史的论述 与中国共产党官定历史读本中的论述做一个对照的话,会发现两者关于从“19世纪中期”直到“1949年建国”这一段的历史观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可笑的是, 当中国共产党政府通过近三十年改革开放转向了保守主义路线并否定、中断了这段革命历史之后,《零八宪章》派却出于反政府、亲西方的预设目的,全盘继承了共 产党当年的激进主义政治路线。

您在演讲中一再将刘晓波的主张当作对中国共产党的反对,假如我要告诉您,刘晓波其实就是早期共产党在今天的继续,而今天的中国政府才是早期西方政府在中国的翻版,您会作何感想呢?

您在演讲中诚实地称赞了中国自1978年以来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成果,假如我要告诉您,中国共产党政府的这个成就正是通过实质上否定自己过去的历史、颠倒过 去的路线取得的,而关押刘晓波实质上就是关押共产党自己邪恶的过去,阻止改革的逆转,预防历史的倒退,您又会作何感想呢?

您是一个社会 主义者,是挪威工党的政治领袖,就您的从政经历而言,要求您转移到保守主义的立场上来看问题,可能有些勉为其难了。其实,如果您只代表挪威工党中的某五六 个人,创造一个什么奖,例如“挪威社会主义理想奖”或“挪威工党言论自由奖”,然后将这个奖颁发给刘晓波,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如果是这样,您不会犯下这 么大一个错误,而且连我这个坚决反对刘晓波政治主张的人,也会拥护您颁发给他这个奖,言论自由嘛,公民权利嘛,这些方面的努力当然应该支持。而且是只代表 五六个挪威人颁给他这个奖,很正常,很合情合理,也很像是真正的民主。

但您没有,您非要将诺贝尔和平奖这个已经在一百年里赢得了世界性 声誉的指标性的奖项拿出来当作你们几个人的政治游戏,非要把言论自由和公民权利这些严格讲只属于社会问题范畴的问题生拉硬拽地与“世界和平”、与“各国兄 弟般友爱”乃至与中国的政治路线选择、政治制度变迁等这些极端重要的政治问题扯上关系,而且通过您的这篇道理不通、逻辑不通的演讲,生生把整个事件从头到 尾搞成了一出闹剧。

您这篇颁奖演说的中文译稿有4500多个字,我的这一封公开信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理要讲,但我决定不再多讲了,以使我的文章比您的讲稿篇幅少一点,作为礼貌的表示。 最后借您演讲中的结尾祝辞,我也祝福您,祝福诺贝尔和平奖未来一切顺利!  

一名关心中国与世界关系的普通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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