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偶尔上网浏览,见一则新闻有“贵阳”二字,便用鼠标点击,赫然《贵阳“站街女”马路卖淫 一百块钱全套服务》的标题跃然纸上。文章中的枣山路就是他原来在国内时工作单位所在的地方。那条街道过去曾是当年他每天晚饭后必定要牵着蹒跚学步的女儿散步的路。黄昏的街道上,老人们在打太极、练剑道;如巨伞般用绿荫覆盖了整个街道的悬铃木梧桐树下,摆满了卖豆腐果、丝娃娃的小吃摊。再走几步,便是号称中国南方最大的城市森林公园黔灵山了。
如今这里成了少女们出卖笑容和身上其它可售之物的所在。当太阳从黔灵山脊落下,这里便开始三三两两聚集打扮得妖冶、招展的女儿们,她们嗑着瓜子,向路人们兜揽生意。到了夜半时分,从客车站到黔灵公园不到六百米长的街道便到处是她们的身影。
有一首顺口溜是这么描写这些电线杆灯影下的人们:本钱随身带,做点小买卖;吃香又喝辣,逍遥又自在。
不知父母们是否还能带着幼儿们在这里嬉戏,老人们是否还能从容在同一个地方击剑、练拳?
几年前柳携家带口随风飘摇到了奥克兰这个异乡城垣,过上了不同的日子。几日前,接到一个业务咨询电话。他按时履约,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是一家按摩院。老板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交谈之间,不时有客人进出,电话也经常响起,老板娘又是接待客人,又是接听电话,留给他的只能是在客人进出或电话之间的间隙。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进来了,非常小心翼翼,看样子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在与老板娘讲好价钱后,老板娘叫了声:“小姐们,有客人,你们请出来一下。”五六个漂亮的妙龄少女应声从里面一间房里鱼贯走出来,站成了一排。女孩们都穿着紧身衣物,凸露着玲珑的身材,有的甚至只身着贴身的亵衣。她们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也一个个如花似玉。那男子用手指点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就选她了。被选中的女孩满脸欣喜。
这情景让柳想起在国内看过的一个老电影。眼前这一幕与电影里一个世纪前在诸如“怡春院”之类的场所如出一辙。
女孩们都向柳这厢瞟过来打着问号的眼神,并没有一丝羞涩。相反,倒是柳因为平生第一次到这类地方,如芒刺在身,浑身不自在。希望她们没有把他当作那种囊空无物却熊胆包天、正在跟老板娘讨价还价的货色。
柳相信这几个姑娘在国内的父母们会被女儿们告诉说: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现在工作还忙吗,身体好吗?我现在新西兰很好的,爸爸妈妈不要太牵挂,虽然我很少写信,其实我很想家。语言学校上课很紧,每天我都要学习到半夜,一大早就得起来,上学去搭公共大巴。明年我要考雅思了,考完雅思要把大学上了;大学毕业就要回家,回家再把父母报答……
于是,父母们便沉浸在女儿编织的粉红色的梦幻里……
打开奥克兰林林总总的中文报纸,总有整版大幅情色广告在渲染、摇曳着生香活色(很感慨少数报纸的一份执着和坚持,坚决不登此类广告),似有铺天盖地之势。
到底有多少女儿投身此业,恐怕无人能知。
那些父亲和母亲把女儿不远万里送到这个国度,应该是让她们来读书、深造而不是来操持这类职业的。如果她们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今天是这样,是否上吊的心都会有?
总有一天,有些女儿的父母终归会有梦碎的时候,那时候,望女成凤的父母们会怎么样?
如今万事飞腾、日新月异的世界,无论是那东土故园,还是这南洋小岛国,又有女儿捡拾起粉红的衣衫,重又走回了自打有人类存在以来便有人重复走了一百载、数百年的脚步。这个轮回,是否应验了“繁荣娼盛”的谶语?这东西方有着许多不同。在奥克兰,这一行业虽然并非完全合法,但人们可以公开设院开馆,无人相扰,警察没事也不来找麻烦,尽管放心大行其是。在中国的同职业者,却无此福气,属于“地下工作者”,随时可能被警察抓捕,犹如惊弓之鸟。相传还有公安派出所与“地下工作者”合作,敲外地商人竹杠。“地下工作者”引诱这些人上钩,待关上房门,一个约定暗号,警察或联防队员准会“及时”出现,逮个正着。“客人”被带回派出所,只有乖乖接受罚款的份。事后,“地下工作者”可以分到罚金的一半。商品经济真是很好的老师,可以使得如此不同的行业都可以如此天方夜谈般达成整合、协作。在家乡听到许多这样的故事:某县是个林区县,盛产木材,有许多江浙、两广木材客商到来。寻花问柳时中了此类“放鸽”计,有几个商人被罚掺了,于是联合起来,向县委、县政府请愿。说,再如此下去,他们要全部离开,不再采购这里的木材。财神爷要走,这可是关系到全县经济的大事,于是县里以政府办公室的名义给公安局、派出所下文,规定县政府招待所、凌云宾馆等几个地方是客商们研究商务的重要地方,各派出所若无特殊情况不要打扰,以免影响外地客商的工作,从而阻碍我县国民经济发展,云云。从此该县旅馆业、饭店业昌盛发达,男商女客你来我往,一派兴盛景象,被评为全州经济发展示范县。
当年,几个在省XX厅、市XX局、 省X医院工作的朋友屡次相邀到KTV唱歌都被柳谢绝:“上你们家可以,KTV的不去!怕让你们几个害喽。我要拒腐蚀,永不沾。”几个家伙不死心,终于有一次骗柳说是看演出,把他塞进汽车,弄进了一家歌舞厅KTV包房。唱就唱,有啥了不起。歌厅老板带来了几个小姐,一人陪一个。柳身边的女孩歌唱得不错,他俩合唱了几首,记得有《片片枫叶情》、《萍聚》、《无言的结局》。“歌唱够了,走,去陪我们大哥跳舞。”他和她被推攘着进了舞池。舞池被用厚厚的布帘与歌厅分开。也就是说,整个包房有两部分:歌厅和舞池。歌厅里有灯光,而舞池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对方。女孩的手搭上了柳的肩,他们随着歌厅的乐曲跳舞。
女孩问柳:“老板是做哪样的?”
柳说:“做点小生意。”
“莫骗我,有一回在一个歌厅遇到突击检查,你外头的一个兄弟就是带队的,他们对你一口一声大哥,你一定是管他们的。但是看你文绉绉的样子,一点都不象他们的大哥。”
“我哪里管得到他们?!叫大哥只不过我年纪比他们大一点。”
“唱完歌,我们去哪里?”她说着,两只手臂都搭上了柳的肩膀,身体靠近了他。柳不觉感到一阵心跳头晕。
“上哪?回家呗。我回我的家,你回你的家。”
“那咋个行,钱都给我了。”
“哪个给你钱,你跟哪个走。”柳掰开她的手臂,走出了舞池,回到了歌厅。
“咦?咋个这么快就出来了?” 几个家伙挤眉弄眼地问。
“跳完了不出来还要做哪样?!”柳坐上沙发,不再出声。直到曲终人散。
临走,她对柳说,你跟别的人不一样。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柳没吱声,也没有看她。
去年柳回国,久别重逢,朋友们热情依旧。看来,这友情未必都是“人一走,茶就凉。” 他们邀柳去的不再是KTV歌舞厅(那已经不再时髦、流行),而是上南明河边的茶楼饮茶喝醋了。那里的服务小姐们一身优雅红色唐装,用跪姿沏茶,有如削葱根的手指在盘碟间自如地挥洒。欣赏她们优美的姿势、娴熟的茶艺,着实是美的享受。
良辰美景,有清流明月相伴,与挚友们以茗相敬,真是人生难得的惬意快事。
指望着那茶楼清名长存、清茗永久。期待着那城市一直繁荣,但不要“娼”盛。
撰于2003年11月4日 改于2004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