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時遊台灣,想得最多的是胡適,只可惜無緣瞻仰先生的墓与故居。走在台北一條深深的巷弄里,瞥見洋樓人家敞開窗扉里的滿滿一壁圖書,一股書香撲面,就很自然地想起這位大儒,記起他那首別致的小詩《老鴉》﹕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
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
天寒風緊,無枝可棲。
我整日裏飛去飛回,整日裏又寒又飢。----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
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小米!」
雖天寒風緊,無枝可棲,還堅持「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小米!」這就是不僅學問做得好,人格更高尚,這一種自由主義者的理念,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由此也聯想到胡適談得最多的「民主」。
中國人談「民主」,很少人能深刻透徹得超越胡適。胡適很早就批評陳獨秀「德」先生和「賽」先生的提法,將抽象名詞人格化了,一旦人格化,就容易偶像化,導致盲目崇拜。在胡適看來,民主淺得連幼稚園都能懂,不必教也不用學習,因為民主只是一種習慣、一種生活方式而已。
一九五五年在他的所謂「晚年定論」中,他除了再次重申「民主的真意義只是一種生活方式。」還簡扼要地指出這種生活方式「千言萬語,歸根只有一句話,就是承認人人各有價值,人人都應該可以自由發展。」
胡適還將這種生活方式歸結為「一種個人主義的方式。」對於個人主義,胡適先生認為也有「假」、「真」之分。
「假的個人主義是為我主義,只管自己的利益,不顧群眾的利益。
真的個人主義就是個性主義,他的特性有兩種﹕一是獨立思想,不把別人耳朵當作自己耳朵,不把別人眼睛當作自已眼睛,不把別人腦力當成自己腦力。二是個人對自已思想信仰的結果負責,不怕權威、監禁、殺身,只認真理,不認個人利害。」
民主与自由,倒底好不好,要不要,應不應該,我從來不去与人爭辯。多年來生活在民主社會,享受言論自由,只是個人的一種選擇。我滿意自己的選擇,珍惜民主与自由,恪守自己的理念,僅此足矣。
至於別人選擇甚麼,那是別人的事,我們不能代表別人選擇要或是選擇不要。關鍵只是人們究竟有沒有作出自己選擇的自由。
剝奪他人作出自已選擇的自由,把他人擯棄拒絕的說成是他人的選擇,甚至謊稱他人已經自愿作出選擇,或者把少數人的選擇說成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就應該受到批評了。
胡適死前也曾受過雷震「自由中國」案的株連,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他不攀附權貴,秉筆直書,或一時得罪人,卻永久得敬重。一切運用文字言說的人,都免不了要用思想的光照射那些現實世界角落里的黑暗。不能否認他們的內心亦曾滋生恐懼、矛盾交加,但當民主成為一種習慣,一種生活方式,人就不再會怯畏權貴,也就更加敢於言說。有人說這須要勇氣,我卻不以為然,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沒有甚麼值得誇耀。在紐西蘭寫作、言說,不實事求是講真話,難道還要自律自宮,撒謊光揀好聽的說不成,我們須要一隻眼睛盯著稿紙,另一隻眼睛窺伺他人臉色嗎?
民主是否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一種生活方式,開口說話,落筆為文,立見真章。
(本文為游台灣時匆匆潦草寫在記事本上,現整理出來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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