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瑙魯島土著人口不過萬餘,華人就超過兩千,清一色粵人,且四邑籍為多。在島上見到華人講廣府話可以溝通,以四邑鄉言亦可交談,除了招聘自香港的華工,瑙魯華人大部份都是當年從廣東賣身過去「豬仔佬」的後人或同村兄弟,每見新到僑胞出現在「大茶檔」,三分鐘之內舉座嘆茶的僑胞就統統知道來者何人。
當我牽著蛙妻在哄鬧中走進茶檔,在散發著霉味的木桌邊忐忑不安地坐下來,一位六十左右的阿伯就迅速遞上一壺鐵觀音,用地道的台山話同蛙妻打招呼﹕「妳就是黃明的女兒吧!」
岳丈大人四十年代中簽賣身契乘船到島上做工,夜宿持槍警衛把守的大棚,不得自由出入,每日一早便掘取礦坭,肩挑數公里至碼頭倒入船艙之中。烈日酷暑,不得歇息,動輒便遭工頭打罵。
他是一個健碩敦厚的農民,与我岳母成親時才十一歲,拜天地時找不到他,原來鑽到桌底撿炮仗去也。在第三個孩子出生之後,岳父為一家生計決意出洋,抵港後睡在大角嘴一座公廁樓底,每日往海邊打蠔售賣,等候船期去瑙魯。
在瑙魯眾多「豬仔佬」之中,岳父以節儉出名,從不嫖賭。養豬稍有積蓄,便寄些日用百貨在床頭木箱搞了個「袖珍士多」做起生意來,直至若干年後正式開店。
他在這個島上的幾十年,是整個華人豬仔工歷史的縮影,直到今天与瑙魯老僑及其後人閑話當年,岳父的名字仍常被提及。
華人在島上多數經營「士多」(雜貨)和「雞雞檔」(餐館),這些鐵皮撿成的鋪子全部開在公路邊,雖有公車服務,但能否搭上巴士,視乎司機的心情而定,假如他覺得自己應該小睡片刻,閣下最好也先回去睡上一覺再來候車。所以島上之人做生意与幫襯生意,務必駕車。
我上島末出一月便先學駕駛,在學會駕車之後,幾乎每日都沿著惟一的環島公路「游車河」熟悉環境,這條平整的柏油公路由日本人修建,作為二戰時日軍佔島的賠償的一部份。公路僅有十九公里長,不出三十分鐘便可環島一圈,周游全國,有時還一日內周游全國三幾次。
公路景致極美,一邊椰林搖曳,屋舍隱現於花木之中,另一邊白沙碧水,遠遠傳來海濤轟嗚。據說整個瑙魯島便是一塊巨大的礁石,狀似蘑菇,退潮後海水上漲,撞擊環島的珊瑚礁底部空洞,發出如萬炮齊鳴的巨響。島上數座小山,谷內亦有連環秘洞深穴,曾與一班華人青少入內探勝,相互系以粗繩,配備電筒,在砭骨冷水中游了大半個鐘,仍未見盡頭,且越入越黑暗陰森,只得折返。
土著島民除卻嗜飲澳洲的「霍士達」生啤,還喜出海釣魚。而基里巴斯島民勞工較貧苦,便划雙體木舟在近海垂釣。我則喜在夜深時到海邊落網,待水退盡收網,其時日升東方,晨曦映照得挂在網上掙扎活魚的鱗片閃閃發光,運氣佳時可有幾十條漁獲,那一種滿載而歸的喜悅,筆墨實難描摹。
捕得之魚,除留數尾交大嫂蒸之作家庭晚餐,餘者皆出售,如是魚或「火點」必為華人以一尾一澳幣、五尾一串之價搶著買去。
待發現捕魚也是一門入息,便在日間換了小網去捕捉小魚,所謂小網除孔目與大網有別,高度也只有三尺左右,長十數米,小網拎在手里,便往退潮的石灘上去,澄澈碧波里可見一群群小魚翔游,悄悄繞到魚群與大海之間把網撒下,然後飛跑驅趕魚群,通常都可捉到數條「失魂魚」。
如是撒網、赶魚,再撒網、赶魚,在烈日海風里水中跑步數小時,將體魄練得精壯,也留下了一個「水中跑步」的習慣,三十多年後在奧克蘭游泳池里,依然每天一早「水中跑步」十數分鐘。
當時捉得之小魚穿成一串出售,約七、八尾,每串兩、三澳幣。小魚煲湯,味尤鮮甜。但有時也無人問津,在「唐人廠」(華工宿舍)內走了幾轉都賣不出去。有次一位江先生特意問我可否捉些小魚賣給他,得了這宗「訂單」喜出望外,即往海邊撒網、赶魚,偏偏那天運氣不好,半天才捉得兩串小魚,興沖沖送去江家。他老兄叼著香煙瞇起兩眼說﹕「這魚也太小了吧?喂貓貓都不吃啦!」見我楞在那里,江先生掏出四元給我,接過魚時還嘟囔著﹕「算了,當係同情你啦!」初知搵食艱難,始於此刻也。
瑙魯土著出海偶有失事者,一次有土著翻船浮沉於汪洋大海之中十數日,方由澳洲飛機尋回生還。據說這土著睡在水面上,餓極伸手便捉魚充饑,如此熬過了危難。我起先不信,但在海灘戲水時,的確親睹友人用手抓住一條倉魚,在它背上啃了一口魚肉,放它入水,竟然還游,友人再捉再咬,我也湊趣咬了兩口,非旦不腥,味道還極鮮美,有沒有日本芥辣都無所謂了。
瑙魯島上的漁夫,捉魚除了用鉤、用網,還可用手,應該是獨一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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